案几上错落摆着七八样点心,最显眼处那碟蝴蝶酥烤得金黄酥脆,正是他十四岁生辰时闹着要吃的民间点心。
当年为了这个,郦妃还特意从宫外请了白案师傅。
“母妃当我是三岁孩童么?”他捏起块蝴蝶酥轻笑,碎渣落在玉色前襟也浑不在意,“上月礼部送来西域贡酒,倒比这些甜腻东西强些。”
郦妃捻着绛红帕子替他拭去嘴角碎屑,忽地挥退左右。
待殿门吱呀合拢,她指尖点在甜白瓷碗沿:“今日长公主特意带着浏阳郡主给裴寂敬酒,你当真不着急?”
晁胤隆舀了勺杏仁甜羹,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羹汤似乎比往日淡了些,想是御膳房换了熬糖的师傅。
他慢悠悠咽下这口才开口:“孙洪雷前日猎了头白狐,说是要送给洛家那位退过亲的小姐。”
“你是说抚远将军府的洛昭寒?”郦妃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案上缠枝莲纹,“那丫头年初不是被武威将军府退了婚?”
“正是这位。”晁胤隆将空碗推至案几中央,碗底残留的糖浆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光晕,“上月她在西市马场,三箭射穿了三个移动靶心。”
郦妃腕间金钏猛地撞在青玉镇纸上。她倾身向前,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颤巍巍晃:“你是要让洪雷娶这么个野丫头?那浏阳郡主可是长公主独女!”
夜风卷着更鼓声穿过雕花槅扇,晁胤隆腕间佛珠突然断了线。
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有一颗径直滚到博古架下的阴影里。
他俯身去拾,声音闷在织金蟒袍里:“洪雷说洛小姐驯马时,能把烈马鬃毛编成小辫。”
郦妃气极反笑,翡翠耳坠子打在腮边:“你当这是孩童过家家?裴寂如今教着皇长孙,若再与长公主联姻,怕是如虎添翼了!”
“母妃看这甜白瓷可好?”晁胤隆突然举起空碗对着烛火,薄胎透出朦胧光晕,“前朝官窑烧了三百窑才得这么一套,如今不也成了盛糖水的器皿?”
郦妃怔怔望着儿子侧脸,烛光在他眉骨处投下深深阴影。
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撞进记忆——八岁的胤隆攥着块蝴蝶酥缩在兰馨宫门槛,御膳房送来的糕点被下了毒,他再不肯碰任何吃食。
“你若当真放不下。”她突然伸手按住儿子腕骨,护甲硌得人生疼,“展氏都进门三年了,难道还比不过……”
晁胤隆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几角发出脆响。
他背对母亲立在狻猊香炉前,看着青烟从兽嘴中袅袅升起:“洪雷五日后要去洛府送白狐皮。”
更漏声又响过一轮,郦妃扶着案几缓缓坐直身子:“既如此,本宫倒要瞧瞧这位洛小姐是何等人物。”
她伸手理了理儿子歪斜的玉带,“若当真不成,长公主府那边咱们再争取争取。”
“母妃且宽心。”晁胤隆转身时已换上平日温润笑意,顺手拈了块蟹粉酥,“您宫里小厨房该换糖了,这杏仁羹淡得很。”
檐角铜铃又响,惊得值夜宫女险些打翻灯笼。
郦妃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吩咐贴身嬷嬷:“把库里那匣子南洋冰糖送去小厨房。”
更深露重,睿王府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青石板。
晁胤隆掀开车帘望了眼墨色天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新换的佛珠——方才那颗滚进暗处的终究没寻回来。
……
暮色四合时分,宁馨宫的琉璃瓦上落了层薄霜。
淳妃端坐在黄花梨透雕卷草纹圈椅里,葱白指尖捏着本翻旧的《妙法莲华经》。
鹤嘴香炉吐着青烟,将她素净的月白襦裙染上檀香味。
晋王晁胤曦撩起锦帘进来时,正看见母亲将经书搁在缠枝莲纹案几上。
他解了墨狐大氅递给宫人,露出里头石青色四爪蟒袍:“儿臣给母妃请安。”
“坐。”淳妃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斟了盏君山银针。茶汤在越窑青瓷盏里泛起涟漪,映出她眼角细纹——这是宁馨宫主位娘娘全身上下唯一显老之处。
晁胤曦撩袍落座,双手将茶盏推过去三寸:“母妃尝尝新贡的雪顶含翠。”他腕间沉香木念珠碰在案几上,发出闷响。
“啪!”
青瓷盏突然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到蟠龙纹砖上。
候在殿外的宫女们齐齐瑟缩,有个小宫女腕间的银镯子磕在门框,叮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晁胤曦低头看着漫过云头履的茶渍,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因背不出《谏太宗十思疏》被母妃砸了砚台。
他弯腰拾起最大那片碎瓷,指尖被割出血也浑不在意:“南郊御苑的腊梅该开了。”
淳妃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她最恨儿子这副温吞模样,活像那个人临死前还在替仇人求情的慈悲相。
东暖阁的冰裂纹窗棂透进一缕残阳,正好照在她发间素银簪子上。
“本宫说过不必。”
“儿臣告退。”晁胤曦突然起身,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他转身时瞥见博古架上的青玉观音——那是父皇赏的,可母妃从未让人擦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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