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将军夫人秦婉端坐席间,脸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浅笑,心思却飘出很远。
目光落在席间沉稳俊逸的裴寂身上,那股子可惜劲儿便又从心底深处幽幽泛了上来。
当初长宁伯夫人透过来话头,说端王爷有意保媒,想让裴寂娶自家女儿洛昭寒的时候,秦婉是动了心的。
裴寂这人,学问好,相貌佳,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圣眷优渥,怎么看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乘龙快婿。
她甚至暗地里觉得,若能定下这门亲,女儿后半生便有了安稳靠山,她这做娘的也能安心。
可谁承想……那位看起来温婉柔顺的长宁伯夫人背地里竟是那般做派!
秦婉心口一阵发堵。摊上这样的父母,裴寂这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秦婉暗暗啜了一口温酒。辛辣入喉,却压不住心底那丝庆幸。
她不由得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女儿洛昭寒。万幸!万幸昭昭天生一副倔骨头,看事也远比她这个当娘的透彻,早早一口回绝了端王爷那边递来的橄榄枝。
否则,若真应了这门亲,日后岂不是要和长宁伯府那一家子烂泥搅和到一处?
光是想想那场面,秦婉都觉得一阵心有余悸。
她的女儿,合该配这世上最清正的男儿郎,绝不能沾染这等污浊。
再看如今那黯然神伤的裴寂,秦婉心中除了那份挥之不去的惋惜,更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
好险!真是好险!
想到这里,秦婉收回落在裴寂身影上的目光,转而落在近旁的女儿身上。
可这一看,她那点庆幸又化作了新的忧心。她的昭昭,平日里最是沉静敏锐,一双眼睛亮得像北地的寒星。可今晚这整场热闹下来,她却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那里,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个未动过的甜橘,目光时而落在金殿某个无人处,时而又快速移开,像是在搜索着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眉宇间笼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凝重。
“昭昭?”秦婉压低声音,稍稍侧身唤了一句。
洛昭寒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那点飘忽瞬间散去,眼神恢复清澈:“娘?怎么了?”
“没什么,”秦婉见她醒了神,心头稍安,“看你魂不守舍的,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洛昭寒微微一笑,顺手掰开手中那枚甜橘,分了一半给母亲,“大概是人多,有些闷。”
笑容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那点残留的心事。
秦婉接了橘瓣,没再追问,心中却仍存着一丝疑虑。
知女莫若母,昭昭今晚定有心事。
高台之上,皇帝陛下对台下的喧嚣似乎早已意兴阑珊,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低声对身边的郦妃说了句什么,郦妃眼波流转,妩媚一笑,两人在宫人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席。
皇帝的率先离场如同无声的信号,殿中气氛微微一滞,几位皇子公主见状,也纷纷放下杯盏,在一众侍从的拥护下跟着离场。
喧嚣的殿堂仿佛被抽走了几分活力,但也松快了些。
裴寂似乎也被这离席的气氛波及,原本沉静端坐的他,此刻眉心微蹙,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恰在这时,小皇孙晁允业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过来,一手抓住裴寂的衣角,一手举着刚得的精巧玉兔灯,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央求着什么。
裴寂无奈,眼中带着一丝纵容的疲惫,顺从地被那小小身影牵着手,也悄然没入了离席的人流之中。
随着几位最重量级的皇家人物离开,殿内的气息骤然一变。
如同绷紧的弓弦被骤然松开,残余的宗室勋贵和文武官员们明显放松了下来。
紧绷的后背不再笔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推杯换盏的碰击声密集起来,谈笑声嗡嗡地扩散开,席间穿梭斟酒的宫女太监脚步轻快了许多。
丝竹管弦重新奏响,少了之前的庄重辉煌,多了些酣畅淋漓。
宴饮的气氛竟像是倒卷回春,重新热闹沸腾起来,甚至比皇帝在时更添了几分肆意的喧腾与鲜活。
洛昭寒的目光清冷地扫过全场。
这虚假的热闹如同燃尽的余烬,徒具其表。她知道,真正的暗流,才开始涌动。
宴会将持续到亥时——是皇帝给这场虚假繁荣定的最后时限。
她无心理会这份虚假的热闹,心思只在几处来回盘旋。
白日里,孙洪雷的话语犹在耳畔:“晚宴散后,我在宫外腊梅林等你!”
然而更让她指尖微凉的,是刚才无意间掠过席间另一个身影。
那个方向,坐着几位武将勋贵子弟,其中就包括谢无岐。
几乎刹那间,洛昭寒清晰地看到谢无岐整个人猛地僵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继而涨成一种屈辱至极的猪肝色。
他额角的青筋都暴跳起来,双拳在桌下死死紧攥,在那些针扎般的目光和压抑着的嗤笑声中,他一言不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力道之大几乎带翻了面前的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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