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落针可闻。
方才裴寂那句“特来向府上大小姐洛昭寒提亲”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洛锦策最先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年轻气盛,对姐姐洛昭寒素来敬爱维护,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什么礼数规矩,什么父母在前,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如炬,直直射向端坐客位的裴寂。
“裴少卿!”洛锦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利和一丝质问,“你今日登门提亲,固然是美事。但恕我冒昧,敢问一句,你对我阿姐,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脱口而出,“还是仅仅出于合适门第的考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话积蓄力量,声音更沉了几分:“国子监那日,我阿姐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迹,你当时是如何回应的?避而不谈,含糊其辞!你可知道,那之后阿姐回来……”
洛锦策想起姐姐那段时日强颜欢笑下的黯淡,心头一痛,语气愈发激烈,“你可知她有多难过?如今你一句提亲,就想抹去当日种种?裴少卿,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这近乎失礼的质问让主位上的洛鼎廉和秦婉都变了脸色。
洛鼎廉沉声低喝:“锦策!不得无礼!退下!”
秦婉也担忧地看着儿子,又看看脸色沉静的裴寂,手心微微出汗。
裴寂并未因洛锦策的咄咄逼人而显怒色。
他抬眼,迎向少年郎灼灼的目光,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一丝无奈。
“洛公子,那日在国子监,洛小姐心意坦荡,裴某深感荣幸,亦深受震动。你说我避而不谈,含糊其辞。那么,裴某斗胆反问一句,我当时,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洛锦策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想。
那日国子监藏书阁外,阳光正好,姐姐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对着眼前这位清冷自持的大理寺少卿剖白心意。
裴寂当时确实没有明确拒绝。他只是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姐姐,然后似乎说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话,便匆匆告辞。
“未曾……”洛锦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声音又扬了起来,“可你也没有答应!你那样避开,与我阿姐伤心离去,有何区别?”
裴寂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坦荡地回视着洛锦策,语气带着一种坦诚:“洛公子所言,是,亦非全是。那时,非是裴某心无触动,更非轻视洛小姐心意。”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自嘲,“恰恰相反,是洛小姐太过耀目,裴某自惭形秽。”
“自惭形秽?”洛锦策愣住了,连洛鼎廉和秦婉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裴寂出身河东裴氏,年纪轻轻官居大理寺少卿,风姿卓然,京中多少闺秀瞩目,他竟说对昭寒自惭形秽?
“是。”裴寂坦然承认,声音低沉了几分,“彼时,裴某不过一介寒门学子,初入仕途,前程未卜,身无长物。而洛小姐,是堂堂兵部侍郎府嫡长女,金枝玉叶,才貌双全,裴某扪心自问,何德何能,敢妄想攀折明月?唯恐一丝轻浮孟浪,反污了洛小姐清名。故而,只能避而不谈,并非拒绝,实是不敢,亦自认配不上。”
“不敢……配不上……”洛锦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头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仔细咀嚼着裴寂的话,再回想当时姐姐回来后的情形。姐姐虽然失落,但眼神深处似乎并无绝望,反而有种奇异的坚韧。
后来……
便是接风宴鞠场。
洛锦策的脑海里猛地闪过那惊心动魄又让他莫名在意的一幕:混乱的马球场上,惊马嘶鸣,失控的鞠球裹挟着万钧之力砸向姐姐。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裴寂!他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了姐姐!而姐姐呢?姐姐在巨大的冲击和惊吓之后,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裴寂的衣襟。
当时他只顾着后怕和庆幸,如今细想起来,那份依赖感,绝非寻常!
还有前两日,他无意中撞见姐姐在窗边出神,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羞涩的笑意,眉眼间流转的光彩,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好奇追问,姐姐却红着脸,嗔怪他多事……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珠子,一瞬间串联起来!
洛锦策恍然大悟,一股被蒙在鼓里的羞恼和后知后觉的尴尬瞬间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
原来阿姐与裴寂,早已两心相知!
国子监那次,裴寂的沉默并非拒绝。
鞠场上那不顾性命的相护,便是他心意最直接的证明。
而阿姐那羞涩的笑容,分明是情窦已开的甜蜜。
他们竟然瞒着自己!
只有他这个做弟弟的,像个傻子一样,还在这里替姐姐“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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