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趴在飘窗上给你写这封信,楼下的香樟被晚风推得沙沙响,像有人在翻一本厚得没尽头的书。
书里该有我们住过的老巷吧?
那年,你背着半人高的画板来租隔壁的阁楼,钥匙串上挂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黄铜书签,上面刻着“守拙”二字。
“哗啦——”
我刚拧开门锁,就听见门外一阵慌乱的响动,伴随着瓷器磕碰的脆响。
低头一看,青瓷花盆掉了一块小角,土撒了一地,而你正手忙脚乱地扶着那盆蔫蔫的茉莉,帆布鞋底还在瓷砖上打滑,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瞪得溜圆。
“对……对不起!”你语速飞快,指尖还沾着一点泥土,“我就想够门楣上那点对联残片,听说这字是明清老手艺,想拓下来研究研究笔触……谁知道脚一滑——”
你突然顿住,视线落在花盆缺口上,眉头揪成个疙瘩,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这盆我赔你新的!真的!或者……或者我来养?我知道茉莉喜酸,用淘米水浇最好,还能给它剪枝施肥,保证养得比现在精神!”
说着,你又想把花盆往旁边挪,结果脚下没站稳,差点又摔一跤,手忙脚乱扶住墙时,眼镜“啪嗒”掉在地上,露出的额头还沾了一点灰尘。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已经捡起眼镜擦了擦,又凑到花盆前小声嘀咕:
“还好根没断……要不我先抱回去抢救一下?晚上给你送回来?”
那模样,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眼里的慌张里还掺着点对花草的认真,让人实在生不起气来。
后来,那盆茉莉真被你救活了,现在还在阁楼的窗台上开得热闹。
而你赔我的青瓷盆,被我用来种了铜钱草,就在床头柜上。
每天清晨它都会顶着露珠醒过来,像你总在我赖床时,轻手轻脚拉开窗帘说的那句:
“快看,今天的云像不像《千里江山图》里没干的石绿?”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替我拉窗帘的习惯,是从多年前那个台风夜开始的。
记得那天,我在画室加班改设计图,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等想起看时间时,窗外的树已经被风撕得披头散发。
冲回家时巷口的积水漫过脚踝,我摸黑掏钥匙,却发现钥匙串上的兔子挂件,卡在锁孔里拔不出来。
我正急得转圈,阁楼的灯突然亮了,你举着手机手电筒从楼梯上跑下来,光打在你脸上,能看见鼻尖上的阴影。
“我听着楼下有动静,猜是你回来了。”你说话时带一点喘,伸手替我捏着挂件尾巴轻轻一拔,锁“咔嗒”开了。
“台风天怎么不带充电宝?你那手机续航,跟你熬夜的本事,完全不成正比。”
进了屋我才发现,白天晒在阳台的画稿,全被雨打湿了,是我准备参赛的设计图。
我蹲在地上捡那些皱巴巴的纸,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没说安慰的话,转身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把我的马克杯洗得干干净净,泡了一杯加了桂花的红糖姜茶。
“哭什么,”你蹲在我旁边,用手指戳了戳我发顶,“你画的那些榫卯结构多漂亮,线条比我见过的老木匠凿的还利落,再画一遍肯定更好。”
那天晚上,我趴在桌上重画,你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写书法,墨香混着姜茶的甜气漫过来。
中途我迷迷糊糊抬头,看见你正往我杯子里续水,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刚好落在你握笔的手上——
你的食指第二节有一道浅浅的疤,是上次帮我修书架时被钉子划的。
“别硬撑,”你放下茶杯时,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把窗帘拉上点,你趴会儿,天亮我叫你。”
再醒时,天果然亮了,设计图整整齐齐码在桌角,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是你的字迹:
“补了两笔飞檐,参考了报国寺的斗拱。”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缝透气,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动便签的边角。
我摸着窗帘布料上熟悉的纹路,突然想起刚搬来那天,你站在巷口看我费劲地扛行李箱,过来搭把手时说:
“你这箱子里装的是石头吗?”
我当时瞪你:
“是书!《营造法式》和《天工开物》!”
你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也喜欢古建筑?我外公是修复古桥的木匠,我小时候总蹲在他刨子旁边看木屑飞。”
从那以后,日子像是被谁悄悄换了一副模样,连空气里都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劲儿。
先前还总隔着一层薄纱的话匣子,不知怎的就彻底敞了,说来说去,总绕着那些带着岁月包浆的物件打转,像是怕漏了半句,就辜负了这满城的旧时光。
那天午后,你攥着一把折扇,忽然拽住我的手腕往城墙根跑。
夏末的太阳还有一些烈,晒得青石板发烫,你额角渗着细汗,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水晶。
“来,带你去看一些真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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