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提笔时,窗台上的茉莉正落第三瓣花,案头那方端砚凝着夏末,最后一点雨意。
前几天,你从苏州寄来的桃花笺压在青瓷茶杯下,边角洇出浅淡的黄,就像去年此时,你蹲在古籍馆后院的玉兰树下,举着相机追拍落瓣的模样。
你说“花瓣掉得比沙漏漏沙还急”,我笑你把风雅事说成工匠活,此刻我指尖抚过笺上“勿念”二字。我忽然懂了,有些牵挂,本就该像宣纸吸墨那样,慢慢渗进日子的纹路里,不必声张,却自有重量。
你还记得,我们在敦煌莫高窟参与文物保护工作的那个月吗?
你跟着团队负责洞窟形制测绘,我作为学徒跟着老师傅学习《金刚经》残卷的修复。
那会儿景区管理严格,每天清晨要跟着工作人员的通勤车进窟区,踩着砂砾路往北区走时,你总往我帆布包里塞半块真空包装的馕。
“修复室里空调开得足,”你边塞边嘀咕,“蹲一整天容易饿,垫垫肚子才有力气捏镊子。”
其实,你哪是担心我饿,是前几天见我对着显微镜补经文,低血糖犯了手发抖,被老师傅数落“毛躁”。
那天收工后,你跑遍了镇上的小卖部,才找到这种加了芝麻的馕,说“比白面的抗饿,还能补点力气”。
有天,我在修复台旁忙到深夜,放大镜的光忽然晃了晃,抬头就见你举着工作灯站在门口,影子被门框框成个方方正正的块,像一张没画完的测绘图。
“睡了吗?”你压低声音问,手里还攥着个保温杯,“刚测完北壁的尺寸,见你这儿灯还亮着,给你带了一杯热奶茶。”
临时宿舍就在修复室隔壁的平房,你铺位的床板总吱呀响,翻身时动静比戈壁滩的风还大。
可第二天一早,我刚进修复室就见你趴在桌上打盹,胳膊底下压着一张素描纸——
是我昨天握镊子的姿势,你用铅笔勾了轮廓,旁边注着“无名指微屈,发力更稳”。
“看你总捏不稳小镊子,”你醒了揉着眼睛说,耳尖泛着红,“照着这个姿势练练,别总被师傅说。”
后来,这张画被我夹在《妙法莲华经》的复刻本里。
现在,翻开还能闻到淡淡的砂砾味,混着你去年在敦煌买的《王昭君变文》里透出的纸香。
泛黄书页上你用红笔圈着“行行渐入阴山路,目断南云泪如雨”,旁边歪歪扭扭的小哭脸批注“古人也怕异地恋啊”。
当时我笑你没正经,此刻摸着那道折痕才懂:
千年前的风沙里,有人抱琵琶数归期;千年后的台灯下,有人对着对话框等一句“睡了吗”。
思念从不论朝代,只认那份“怕你孤单”的真心。
我们刚在一起时,你被派去西藏做项目那三个月,住的板房连信号都时断时续,每次视频都像在打游击战。
有天,夜里我梦见你掉进冰湖里,惊醒时冷汗浸透睡衣,抓起手机发消息,手指抖得连“你还好吗”都打不利索。
等了快两小时,手机才亮起来,你说刚从海拔五千米的观测站下来,卫星电话信号太杂,怕我说不清急哭了,硬是跑了两公里找牧民借的网。
消息后跟着一张照片:你裹着军大衣蹲在雪地里,睫毛结着霜,嘴角却咧得老大,背景星星亮得像要掉下来。
“你看,”你说,“这里的星星比咱们小区楼顶密多了,我数了,一共十七颗,特别像你笑起来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你发完消息就犯了高原反应,被同事架回板房躺了半天。
可第二天早上,我的手机还是准时跳出消息:
“醒了吗?今天这边出太阳了,雪化了点,像你煮的银耳羹。”
你总说自己嘴笨,不会说绕弯子的情话,可你不知道,“雪像银耳羹”这五个字,比所有情诗都让人心安。
就像此刻,你在挪威的峡湾做地质勘探,时差让我们的晨昏刚好颠倒。
我这边星星刚爬上窗棂,你那边该是晨光漫过冰川的时候。
可每天这个点,手机总会震一下,屏幕上跳出那三个字:“睡了吗?”
有时我在灯下给绢本托裱,浆糊熬得正黏,等腾出手来回消息,对话框里已堆了好几条:
“刚在岩壁上发现一块苔藓,绿得像你染糨糊用的艾草汁”、“勘探队的雪橇犬生了崽,眼睛圆得像你补经卷用的珍珠粉”。
最末一条总带着点憨气:“没等你回复,我先去采样了,回来给你看冰川融水的照片。”
上月,我去潘家园帮馆里收旧物,在老木匠摊子前见到一只铜制镇纸,刻着“见字如面”。
摊主说这是民国邮差用的,战乱时多少家书靠它压着,才没被烽火燎了去。
我摸着镇纸冰凉的纹路,忽然想起你每次出差前,都要把我常用的竹制裁纸刀磨得锃亮,刀柄缠上新棉线:
“古籍怕虫蛀,你的刀得耐用些,等我回来,还要看你修完那卷《捣练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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