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给你写这封信,脚边散落着三两片没扫干净的瓷片——
就是昨晚被我摔碎的那只青花碗的残片,你走出门前特意用软纸包了边角,说“留着吧,你总爱捡这些零碎”。
天光刚漫过对面老楼的檐角,把瓷片上的缠枝莲纹照得透亮。
我盯着那道断口看,忽然就想起十多年前在景德镇,你蹲在满地瓷泥里跟我说的那句话:
“好瓷不怕碎,怕的是碎了之后,没人先问你手疼不疼。”
那时候我们刚毕业,揣着攒了大半年的实习工资,去景德镇跑窑。
你说,要给我烧一只专属的碗,“以后你煮面、盛汤、装夏天的杨梅,都用这一只”。
我们住在陶溪川旁边的老巷子里,房东是一位捏了四十年瓷的老奶奶。
院角堆着她年轻时烧坏的瓷坯,像一座小小的白雪山。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早市的灯笼,刚在雾里晕开一层暖黄,你就拽着我往巷子里钻。
石板路上的露水沾湿裤脚,我踩着你的影子碎碎念:
“又是看那些泥巴罐子,瓷粉粘在裤子上洗不掉的。”
你反手把我的手捞进你卫衣兜里,掌心的温度裹着刚揣过的热包子气,混着一点淡淡的陶土腥。
“你看老周师傅捏坯的手法,”你下巴往巷尾扬了扬,晨光里,蹲在小马扎上的老人正转着轮盘,拇指在湿泥上轻轻一按,坯子就冒出个圆润的弧度,
“这叫‘指随心动’,力道差一分,口沿就歪了。”
我踮脚看轮盘转得飞快,瓷粉像细雪似的飘下来,落在你牛仔裤膝盖处,积出一层白蒙蒙的印子。
“你看你看,又沾上了。”我扯着你兜里的手晃了晃。
老周师傅刚好把一只青釉碗坯从轮盘上取下来,指腹蹭过碗沿时,那圈弧线突然就活了,像盛着半盏没化的月光。
你忽然低头,凑到我耳边,热气扫过耳廓:
“你小时候画水彩,总嫌颜料干得慢,后来不也蹲在画室等了一下午,就为看那抹晚霞色晕开吗?”
轮盘吱呀转着,老周师傅往坯子上泼了点清水,瓷粉顺着水流,在石板上画出蜿蜒的线。
你兜里的手突然收紧,我低头看见你的拇指在我手心里画圈,像在模仿老人捏坯的动作。
“好东西都得等,”你声音混在早市的吆喝声里,有点闷,却格外清,“等瓷坯阴干,等釉料发色,等窑火慢慢烧透——就像你等奶茶上的奶盖,急不得的。”
老师傅把新捏的坯子排在竹架上,晨光刚好漫过第三排那只小盏,碗底的指纹印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发现你的卫衣袖口也沾着瓷粉,白花花的,像落了一点星光。
你大概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抬手蹭了蹭,反倒把粉抹得更匀了,笑着露出点小虎牙:
“你看,连这点白都得等风来吹掉,急什么?”
早市的第一缕阳光越过高墙时,老周师傅往我们手里各塞了一块没烧的泥坯。
你的那块被捏得方方正正,我的这块还带着你的指温,在掌心慢慢沁出潮气。
我突然不讨厌瓷粉了,它们落在裤脚,像谁悄悄撒了一把没来得及被晨光晒暖的星光。
记得那天,我们去看柴窑开窑,窑工师傅刚把窑门撬开一条缝,热浪就裹着草木灰的味道涌出来。
你眼尖,一眼就看见最上层那只青花花口碗。
碗沿画着我前几天随口提的缠枝莲,花瓣尖上还点了点胭脂红,是你偷偷跟老师傅学的“飞红”技法。
你兴奋地拉着我挤到前面,师傅刚把碗递到你手里,我没站稳,胳膊肘一下撞到你手腕,“哐当”一声,那碗就砸在青石板上,裂成了三瓣。
我当时脑子都懵了。
那是你蹲在拉坯机前,练了半个月才拉出来的坯,画花时怕手抖,连咖啡都不敢喝,每天对着图样描到半夜。
我盯着地上的碎瓷,眼泪立马就涌上来,不是怕你怪我,是心疼你熬的那些夜,怕你攒了好久的期待就这么碎了。
周围人都看过来,窑工师傅叹着气说“可惜了,这釉色多匀”。
我攥着衣角正要道歉,你突然蹲下来抓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声音都有点急:
“手没割到吧?刚才瓷片蹦起来,我看好像划到你虎口了。”
我愣了愣,才发现虎口真的有一道小红印——是刚才捡瓷片时蹭到的,我自己都没在意。
你从包里翻出创可贴,蹲在地上给我缠,手指轻轻碰那道印子,问“疼不疼?早说让你站远点,偏要凑过来”。
我鼻子一酸,说“碗碎了……”你抬头看我,把碎瓷片小心地收进包里,笑了笑:
“碎就碎了,再烧一只就是。你要是划到手,我才真该心疼。”
旁边的老师傅听见了,笑着拍你肩膀:
“小伙子懂行啊。我们烧瓷的人都知道,瓷坯进窑,就跟人走江湖似的,能不能成器,全看缘分。但再贵的瓷,也比不上身边人的手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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