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图书馆三楼的老座钟敲了四下,黄铜钟摆晃出细碎的嗡鸣,混着窗外悬铃木的叶响,像谁在耳边呵了一口暖烘烘的气。
我把发僵的指尖按在《人间词话》的封面上,那道被岁月磨出的浅痕正合着指腹的弧度,是你去年帮我包书皮时,不小心被美工刀划到的地方。
当时你急得翻遍整个书包找创可贴,最后用便利贴给我贴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说“这样伤口就不会疼了”。
耳机里的新歌,正唱到最温柔的段落,主唱的嗓音裹着一点潮湿的颗粒感,像初春融雪时,滴在青石板上的水。
这是你凌晨三点十七分发来的,微信消息框里只有一行字:
“听着像你喜欢的调调。”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三分钟,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边缘蹭了蹭。
木质纹路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却让我脑海里的画面愈发清晰了一些。
你应该是窝在工位的转椅里,背挺得不算直,大概是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的缘故,肩膀微微垮着,像一株被雨水压弯了梢头的青竹。
那件灰黑色的连帽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很明显,手背上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马克笔痕迹。
多半是昨天改设计图时,随手把笔夹在耳后,蹭到的。
电脑屏幕亮得刺眼,代码编辑器的界面占了大半,绿色的字符在黑色背景上密密麻麻地排着队,像一群沉默行军的蚂蚁。
右下角的设计软件缩成个小窗口,隐约能看到半张产品原型图,某个按钮的阴影效果还没调好,你大概是写代码写得兴起,随手把这个小细节,拖进了待办列表里。
手机就放在键盘右边,充电线乱糟糟地缠在桌腿上,屏幕朝下扣着,只露出顶部一点银边。
你调音量的时候,指腹在侧边按键上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动静不大,却让你下意识地抬眼瞥了瞥隔间的挡板,目光越过那道缝隙,落在不远处的茶水间门口。
老周应该就在那儿的折叠床上打盹。
那家伙昨天跟着你一起肝项目,凌晨五点才蜷在那儿补觉,现在估计睡得正沉,连呼吸声都透一股股疲惫的沙哑。
你调完音量,又伸手把桌上的机械键盘往里推了推,生怕敲击声吵到他,指尖碰到键盘边缘的金属饰条时,还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力度。
桌角堆着半盒没吃完的三明治,包装袋皱巴巴的,旁边散落着几颗薄荷糖,大概是困得厉害时含在嘴里提神用的。
显示器后面藏着个马克杯,里面的咖啡早就凉透了,杯壁上结着层深褐色的渍,和你卫衣上的马克笔痕迹一样,都带着股没来得及收拾的潦草劲儿。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淡青色的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你脚边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
你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眉头微蹙,大概是某个函数又出了bug。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两秒,忽然又收回来,抓起手机翻了翻,屏幕亮起时,映得你眼下的青黑更明显了些。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这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温度。
那些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那些小心翼翼的体谅,还有你藏在代码和设计图背后的专注。
就好像能透过这几行字,闻到空气里淡淡的咖啡味和薄荷糖的清凉,听到键盘被轻轻敲击的声音,还有远处老周翻身时发出的模糊呓语。
三分钟过去,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对着这行字,笑了好一会儿。
你总说我耳朵刁,能从一堆嘈杂里,精准揪出自己爱的旋律。
就像去年,在苏州平江路,你牵着我穿过卖桂花糖粥的摊子,突然停下来指着巷尾的评弹馆子:
“你听,三弦的调子跟你上次循环的那首后摇贝斯有点像。”
我当时正咬着半块定胜糕,糯米粉沾在嘴角,你伸手替我擦掉时,指尖带着刚剥过橘子的清酸气:
“你看,旧时光和新故事,原来能在同一个调门上碰头。”
说起来,你为了弄懂我爱的那些“噪音”,可做过不少傻事。
上个月,你借了同事赵磊的黑胶唱片机,把我那盘磨得快透光的《The Bends》放进去,结果唱针卡在某段吉他solo里。
滋啦滋啦的杂音吓得你以为机器要炸了,抱着唱片机冲下楼,找修钟表的老师傅,回来时满头大汗,手里还攥着老师傅给的:
“他说这叫‘老物件在撒娇’,跟你似的。”
赵磊后来笑你,说学分析哲学的人居然信“撒娇”这种唯心主义说法。
你当时正蹲在阳台,给我的薄荷换陶盆,指尖沾着黑褐色的营养土,头也不抬地回:
“维特根斯坦都说了,对于不可言说的,就要保持沉默。她喜欢的东西,不需要逻辑解释。”
话音刚落,一片干枯的薄荷叶子飘到你后颈,你痒得一缩脖子,却把我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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