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往下淌,在窗台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我把刚晒好的衬衫叠进衣柜,指尖抚过你那件洗得发浅的牛仔外套——
左肘处有一块补丁,是前年在婺源写生时,我用青花布给你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一片沾在衣上的云。
胡同口的槐树叶被雨打湿,绿得发亮,恍惚间竟与苏州平江路的柳枝重叠。
我突然想起,你举着月白色旗袍追我时,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惊飞的燕子仿佛正掠过眼前的窗棂。
那时候我总笑你,“你对自己穿衣的上心程度,还不如巷口张大爷家,那只见了肉就走不动道的橘猫。”
我们上回一起逛百货大楼,在男装区转了没十分钟,你就拽着我往女装区冲,手指点过一排天丝连衣裙:
“这件藕荷色衬你肤色,快去试试。”
我扒着试衣间的门探头看你,你正随手拎起一件深灰T恤往身上比,吊牌还晃悠着就说:
“我穿这个就行,你慢慢挑,不急。”
后来我才晓得,你说的“不急”,是真能陪我从商场刚开门,耗到顶层餐厅亮起灯。
第一次跟你去逛老字号布庄时,店员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檀香混着樟脑的气息扑面而来,货架上的绸缎在日光里泛着柔光,像浸在水里的宝石。
你径直走到云锦柜台前,手指点过一匹烟霞色的妆花缎:
“这个做旗袍好看,上面的缠枝莲纹,和你画里的气韵合得来。”
我拉着你往男装区走,你却按住我的手:
“我不急,你先挑。”
说着就拿起一把竹尺,替我量起肩宽,袖口蹭过我手背,带着棉布的温软。
那天,我在试衣间换了五件旗袍,每次掀帘出来,都见你坐在红木椅上,手里转着一颗算盘珠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
“这件孔雀蓝的,配你画室里那盆兰草正好。”
你起身替我理了理衣襟,指尖扫过领口时轻轻一顿,“就是领口有点松,让师傅收两针。”
你转头跟裁缝交代时,声音里的仔细,倒比你做报告批注时还要认真。
去年在成都春熙路,我在一家旗袍店对着穿衣镜纠结两件苏绣纹样,转身时瞅见你正蹲在角落,给模特身上的盘扣系蝴蝶结。
见我望过去,你举着那枚绣着玉兰的盘扣,冲我挤眼睛:
“你看这个配你那件月白旗袍,是不是像把春天别在了衣襟上?”
店员大姐笑着说,“你们小年轻真稀罕,别家都是姑娘催小伙子,你们倒好,反过来了。”
你挠挠头没接话,等我终于选定了旗袍,才发现你手里的购物袋里,除了我试穿时随口夸过好看的真丝披肩,还有两双一模一样的棉袜。
“你上次说办公室空调太足,穿单鞋脚凉。”
你把袜子往我手里一塞,指尖带着点商场空调的凉意,我低头才瞧见你脚上那双帆布鞋——
米白色的鞋面早就洗得发灰,鞋头蹭出的毛边像圈蜷着的蒲公英。
还是双十一你蹲在电商平台前,盯着满减券算到半夜才下单的款式。
那会儿你举着手机冲我笑,说省下的钱够给我买一支新的水彩颜料,却没提这鞋码比你常穿的小半号,磨得后脚跟总贴创可贴。
亲爱的,你还记得在西安永兴坊那天吗?
秋雨来得急,我们冲进一家卖秦绣的小店躲雨。
老板娘挥着手里的软尺绕你转了半圈,眼尾的笑纹里盛着热络:
“小伙子试试这件嘛!你看这兵马俑纹样,针脚密得能数出甲片纹路,穿在身上往城墙上一站,活脱脱从秦俑坑里走出来的将军,拍出来的照片能镇住朋友圈!”
她边说边把马甲往你身上比,绣线在灯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倒真有几分兵戈铁马的沉雄气。
你摆摆手说不用,眼睛却黏在挂在最里侧的那条石榴红长裙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缠枝纹:
“这个颜色和碑林里的朱拓一样,你穿上肯定像从《捣练图》里走出来的。”
那天,我穿着那条裙子站在城墙上,夕阳把裙摆染成熔金的颜色。
你举着相机跑前跑后找角度,自己那件冲锋衣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也不在意。
直到暮色漫过箭楼,你才发现我冻得鼻尖发红,突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我,里面那件白T恤后背全是汗渍。
“早知道该让你多穿点。”
你自责地搓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城墙根下的暖阳。
后来才知道,你对“尺寸”的敏感,从来都只用在我身上。
去年在丽江古城,你蹲在扎染铺前,对着一块靛蓝布料比画了半个钟头。
老板娘说你一个大男人,倒比姑娘家还讲究。
你嘿嘿笑了两声,指着布料上的冰裂纹:
“她去年画过一幅《寒江独钓图》,用这个做桌旗,摆在画案上肯定好看。”
我在一旁瞧着你跟老板娘讨价还价,手指在布料上比画时,靛蓝染料悄没声息蹭上了袖口,像落了一块化不开的夜色,你自己倒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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