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郊,十里亭。
风吹过,卷起道旁的衰草,呜咽作响。
窦太主刘嫖的车驾,就那样静静地停着。
没有往日的煊赫仪仗,也没有前呼后拥的张扬。
像一座沉默的坟。
不远处,长乐宫的凤辇也停着。
太后王娡,竟亲自来送。
车帘掀开,刘嫖一身素服走了下来,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沟壑。
她看着王娡,眼神里燃尽了最后的火星,只剩下死寂的灰白。
“妹妹。”
刘嫖的声音嘶哑干涩。
“你我,斗了一辈子。”
她顿了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到头来,都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王娡扶着侍女的手,指节猛然收紧,几乎要掐断自己的骨头。
“皇姊……陛下仁孝,只是阿娇行事太过……”
“仁孝?”
刘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
她猛地冲上前,一把攥住王娡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
“妹妹啊,你还没看明白吗?”
“田蚡为什么倒?”
“窦婴为什么死?”
“不!”
刘嫖凑到她耳边,吐出的字眼带着刺骨的寒气。
“因为他们是外戚!因为他们手里有权!”
“你以为,陛下清算田蚡,真是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
“他是为了拔除你我盘踞在朝堂上的根!”
“今日是我。”
“昨日是田蚡。”
“明日……”
她松开手,目光在王娡脸上缓缓刮过,字字如锥。
“妹妹,你敢说,不会是你王娡吗?”
一股寒气从王娡的脚底直冲头顶。
她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儿子长大了。
翅膀硬了。
他有他的卫子夫,他的卫青,他的公孙弘。
他还需要王家吗?
“阿姊,休要……胡言。”
王娡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刘嫖脸上的讥讽敛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
“罢了,我老了。”
她转身上车,踏上车辕的那一刻,忽然回头。
“都说虎毒不食子。”
她深深看了王娡一眼,那眼神复杂,似怜悯,又似幸灾乐祸。
“可子杀母的传闻,史书上却从未停歇过。”
车帘重重落下。
车队缓缓启动,汇入远方的官道,消失在漫天尘土中。
王娡僵在原地,四肢冰冷。
不远处,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里,韩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刚刚已经先于王太后,向窦太主“辞行”过了。
此刻,他正摩挲着袖中那枚小小的锦囊,心跳陡然失序。
“韩大夫,你是个聪明人。”
窦太主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这东西,或许能让你在宫里,活得更久一些。”
“陛下与太后心生嫌隙,母子僵持,谁能打破这个僵局,谁就是陛下眼前最大的功臣。”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韩嫣没有立刻打开。
他知道,这东西是登天的梯,也是断头的刀。
用对了,飞黄腾达。
用错了,粉身碎骨。
他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他闭上眼,脑中飞速盘算。
太后因田蚡之事,与陛下心生嫌隙。
陛下虽手腕强硬,但“孝”字大过天,终究不能与母亲彻底决裂。
僵局。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而窦太主给自己的,一定是打破僵局的钥匙。
韩嫣的手指微微发颤,他缓缓打开了锦囊。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计策。
只有一张薄薄的绢帛。
上面用娟秀的小篆,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槐里,金王孙之女,金俗。
韩嫣的瞳孔,猛然一缩。
金俗!
当今太后王娡,嫁入皇家之前,与民间夫婿金王孙所生的女儿!
这是太后一生最大的隐秘!
是她从泥沼爬上云端后,最想抹去的污点!
一瞬间,韩嫣只觉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明白了。
这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太后因外戚之事郁郁寡欢,为人子者,当思为母解忧。
若能将太后失散多年的女儿寻回,母女团聚……
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孝行!
陛下一定会龙心大悦!
而自己,就是促成这桩美事的唯一功臣!
他替陛下,全了天下第一的孝道!
一股狂喜自心底炸开,几乎要掀翻他的天灵盖。
他对着车夫厉声下令。
“掉头!”
“去宣室殿!要快!”
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在官道上划出一道粗暴的弧线,朝着未央宫疯狂奔赴。
而在不远处,恰好是路过赶着回宫上奏边境军情的卫青和公孙弘。
他们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公孙弘眉头微皱。
“那是韩大夫的车驾?刚从窦太主那边出来,又如此行色匆匆,是去往宫城方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