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营的夜,是浸在血与锈里的墨。风撕扯着高耸哨塔上昏黄的灯笼,将摇晃的光斑鬼魅般投射在泥泞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黑烟、汗臭、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白日里一个试图逃跑的犯人被拖回来,就在营门口的空地上被活活鞭死,那浓稠的甜腥味,像一层冰冷的油膜,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
云知微蜷缩在通铺最角落的阴影里,身下是冰冷潮湿、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草垫。琵琶的断口尖锐地抵着她的小臂,那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白日里荒漠中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烙着她的意识:剽悍的马匪首领轰然跪地,衣领下那枚鹰隼碎镜的刺青,与前方沈砚沉默孤峭的背影……两块碎裂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撞击,试图拼凑出一个她绝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彻底否定的真相——沈砚的旧部。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这一定是陷阱!是他又一次的伪装,是他深不可测的布局里,另一根试图绞紧她脖颈的丝线!她猛地收紧手臂,断弦的琵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濒死小兽的呜咽。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火光吞噬羊皮婚书时他那双死寂的眼,看见水牢铁钩穿透他肩胛时飞溅的血……恨意如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喊压回胸腔深处,只余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云知微!沈砚!”监工粗嘎的吼叫如同破锣,撕裂了死寂的黎明,“甲字矿洞!动作快点!”
天还未亮透,浓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矿洞的入口像一张贪婪巨兽的黑口,深不见底,喷吐着阴冷潮湿、混杂着矿石粉尘的腥气。队伍沉默地移动,脚镣拖曳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把沉重的鹤嘴锄被粗暴地塞进云知微怀里。冰冷的铁器入手沉重,带着一股浓重的、洗刷不掉的陈旧血腥味,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搅。锄柄粗糙,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和暗沉的污渍,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条冰冷的毒蛇。她吃力地拖着脚镣,跟随着人流,一步步踏入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矿洞内部是另一个世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汗臭、血腥、硫磺矿石的刺鼻气味和浓重的霉腐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泥沙。唯一的光源是岩壁上间隔很远才挂一盏的、豆粒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灯油燃烧的黑烟在低矮的洞顶盘旋缭绕,熏得人眼睛刺痛流泪。巨大的、原始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包裹着每一个佝偻的身影。
“干活!都他妈给老子快点!今天凿不完这片,谁都别想有饭吃!”监工粗粝的吼叫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鞭子破空的声音时不时炸开,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和更加沉闷的凿击声。
云知微被分到一条狭窄的支脉尽头。头顶是犬牙交错的嶙峋岩壁,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不知深浅的积水。她举起沉重的鹤嘴锄,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面前黢黑坚硬的岩壁。
“铛——!”
刺耳的金石交击声震得她虎口发麻,双臂剧颤。反作用力顺着锄柄狠狠撞回她的肩膀,几乎让她脱手。细碎的石屑和粉尘簌簌落下,扑了她满头满脸,呛入鼻腔喉咙,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汗水瞬间浸透了褴褛的囚衣,冰冷地贴在背上,与洞窟的阴寒内外夹击。
一下,又一下。单调、沉重、绝望。虎口很快被震裂,渗出的血珠混着汗水和石粉,粘腻地糊在粗糙的锄柄上。每一次举起落下,都像在消耗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她不敢停,监工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在昏暗中冷冷逡巡。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如同悬在头顶的丧钟。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机械的重复和刺骨的疲惫中变得模糊。就在她又一次竭尽全力将鹤嘴锄砸向岩壁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灵魂冻结的碎裂声,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膜。
不是矿石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更沉闷,更……空洞。带着某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预兆。
她动作猛地僵住,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放大。
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紧接着——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爆发!仿佛沉睡的地底巨兽骤然苏醒,发出毁灭的咆哮!整个矿洞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头顶原本坚硬的岩壁瞬间如同酥脆的饼渣,大块大块的岩石裹挟着泥沙和粉尘,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油灯瞬间被砸灭、掩埋,最后的光源消失,世界陷入一片狂暴的、翻滚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塌方了——!”
“救命啊——!”
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被巨石砸落的闷响和更猛烈的坍塌轰鸣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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