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细腻而致命的触感,如同冰锥,从指尖一路凿穿至心脏,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也彻底粉碎。不是尘土,不是杂物焚烧后的余烬,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属于生命彻底燃尽后的虚无质感。
云夙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具软塌的皮囊,包裹着汹涌的、足以将她撕裂的绝望。胃里空荡,却翻江倒海,喉间那股混合了真假骨灰的颗粒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颗细微的粉末,都像是在她喉管黏膜上刻下“弑亲”的罪证。
兀术鲁恶毒的笑语犹在耳边——“让你日夜对着它,好好回味一下……你兄长的‘味道’。” 原来,这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凌迟,更是肉体上的、无法辩驳的、她亲自参与执行的极刑。
兄长的笑容,漠北的阳光,雪莲的清香……所有温暖的记忆碎片,此刻都被这瓮中冰冷的灰烬吸附、玷污、同化。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幻觉,仿佛能透过那粗陶的瓮壁,“听”到兄长无声的哀嚎与质问。
帐内的昏暗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她不敢动,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惊动了这脆弱的平衡,让那瓮底的秘密彻底暴露。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对兄长的哀恸,对自己的憎恶,对兀术鲁乃至整个北戎的刻骨仇恨,如同三股不同颜色的毒液,在她体内交织、腐蚀。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兀术鲁,而是两个端着食盘的北戎侍女。她们面无表情,眼神里带着惯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食盘上放着清水、一块干硬的馕饼,还有一小碗看不出内容的肉羹。这是给她的“施舍”,维持她这具残躯不至于立刻死去的养料。
侍女将东西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像喂食牲畜。其中一人目光扫过歪倒的酒瓮和瘫软在地的云夙,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云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低着头,用散乱的长发遮住脸庞,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怕她们会发现瓮底的异常,怕她们会顺手将这“晦气东西”真的清理出去。
幸运的是,侍女们似乎对这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酒瓮避之唯恐不及,放下食物后,便匆匆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厄运。
帐内重新恢复死寂。云夙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她看着那碗浑浊的肉羹,胃里一阵剧烈痉挛。肉……她想到了战场,想到了尸骸,想到了可能被混入羹中的……她猛地别过头,干呕起来,却连酸水都吐不出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回那只酒瓮。裂缝处,那点刺目的白,像地狱的入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任由兄长的遗骸(如果那真的是)继续留在这肮脏的、充满羞辱的容器里,与那些杂物灰烬混在一起,甚至可能被不知情的人随意处置。
一个念头,疯狂而决绝,在她心中滋生。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食物旁。没有碰肉羹,只端起那碗清水。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清明。她需要力气,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后,她拿起那块硬得像石头的馕饼,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掰碎。她不是在进食,而是在进行一种仪式,一种积蓄力量的准备。每吞咽下一口粗粝的饼渣,都像是在吞咽沙石,磨得食道生疼,但她强迫自己进行下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帐外天色渐暗,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当最后一点馕饼碎屑咽下,云夙感觉四肢恢复了些许气力,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望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混杂着灰烬味的空气,再次爬向那只酒瓮。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她小心翼翼地,用还在渗血的手指,沿着那道裂缝边缘,一点点地抠挖。陶胎坚硬,她的指甲很快劈裂,鲜血混着陶土,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次细微的陶片剥落声,都让她心跳骤停,紧张地倾听帐外的动静。
不知抠挖了多久,裂缝终于被她扩大成一个足以伸进两根手指的小洞。她停下动作,屏息凝神,确认帐外无人靠近。
然后,她颤抖着,将手指探入那个小洞。
触感……依旧是那细腻到令人心碎的粉末。比从裂缝渗出的更多,更集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这层粉末下面,似乎还有一层坚硬的、作为夹层底板的东西。
她不敢用力搅动,怕惊散了这最后的遗存。她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掬起一小撮那洁白的骨灰。
粉末从指缝间滑落,带着生命的重量,轻若无物,却又重如泰山。
她将沾满骨灰的手指举到眼前,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那白色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她倔强地睁大着,仿佛要将这白色刻进灵魂深处。
该怎么办?
带走?她身陷敌营,自身难保,如何能安全地带走这一点点骨灰?藏起来?又能藏在哪里?这冰冷的军帐,无一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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