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景国际公寓顶层套房的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浦东璀璨的夜景，繁华如梦，却照不进魏国华此刻冰冷而沉寂的心。魏哲带着满腔怨愤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齐助理悄无声息地换上一杯热茶，放在魏国华面前的茶几上。老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坐姿，背脊挺直，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些他不愿轻易触碰的、充满伤痛与遗憾的过往。
许久，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老人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酸楚和怀念。
“阿齐啊……”魏国华的声音沙哑，像是被岁月的砂纸打磨过，“你说……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图个什么呢？”
齐助理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没有接话，他知道老先生此刻需要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倾听的对象。
“别人都说，我魏国华有钱有势，站在金字塔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魏国华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可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一生，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得多……”
他的眼神变得飘渺而哀伤，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我本来……是有两个极好的儿子的……比志远，大概也就小那么两三岁……”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老大，性格沉稳，像他母亲，读书好，心地善良，从小就懂得照顾弟弟……那时候我才刚起步，忙得脚不沾地，陪他们的时间太少……总想着，等以后公司稳定了，有的是时间补偿……”
他的话语顿住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齐助理的心也跟着揪紧，他知道老先生又要想起那场不堪回首的悲剧了。
“那一年……老大刚大学毕业，带着他新婚不久的妻子，还有……还有我那刚满周岁的小孙儿，开车出去旅行……”魏国华的声音哽咽了，眼眶瞬间通红，“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就碰上了那么个喝醉了酒的混蛋司机……迎面撞上来……”
他闭上眼，痛苦地摇着头，仿佛还能听到那刺耳的刹车声和剧烈的撞击声，还能看到那扭曲变形的车辆和……和一片刺目的血红。
“都没了……一下子……就全都没了……”他的声音低得像呓语，充满了绝望，“他妈妈……我那原配的老伴儿……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没撑过一个月……也……也跟着去了……她是伤心过度啊……活活哭碎了心……”
老人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仿佛还在为几十年前的剧痛而抽搐。齐助理默默地递上一杯温水，魏国华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客厅里只剩下老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一口气，继续艰难地说道：“后来……好不容易……才从那种绝望里熬过来一点……又娶了后来的太太……生了魏哲……本以为是老天爷可怜我，给了我一个新的希望……”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复杂而失望：“可你看……魏哲他……被他妈妈那边的人宠坏了……性子越来越偏激，手段狠辣，却缺乏远见和容人之量……眼里只有钱和权，没有半点亲情和底线……”
“至于老二……”魏国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痛楚和迷茫，“那孩子……性子更跳脱些……跟他哥哥出事后的第二年，说是要出去散心，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失踪了……我找了多少年，动用了多少关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颓然地靠在沙发背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喃喃道：“都说有钱人好，可有多少人盯着你？有多少明枪暗箭？有多少黑心烂肝的人琢磨着怎么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这万贯家财，又有什么意思？”
齐助理心中酸涩，低声道：“先生，您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
“过去了？怎么会过去？”魏国华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泪光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可现在不一样了！阿齐，你看到了！志远！周志远！他才是我的长子！他流着我的血！他那么像年轻时的我，甚至比我当年更有能力，更有魄力！他把启航做得那么大，白手起家，干干净净！他才是最适合继承我这一切的人！”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抓住齐助理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说！我想让志远来继承家业，对不对？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不对？魏氏交到他手里，一定能发扬光大，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矛盾和痛苦：“可是……魏哲怎么办？他虽然不成器，可毕竟……也是我儿子……我如果直接这么做，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发疯，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志远，报复志远的家人……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志远了，不能再让英英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松开手，无力地瘫软下去，用手捂住了脸，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我该怎么办？阿齐，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他们兄弟俩……至少能相安无事？怎样才能让这个家……不再四分五裂？”
齐助理看着眼前这位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此刻却脆弱无助得像个孩子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同情，却也感到无能为力。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如此复杂纠葛的血脉亲情和巨额财富的继承之争。
他只能低声劝慰道：“先生，您先别急，也别太伤心了。这件事……急不得，需要从长计议，慢慢筹划。大少爷（指周志远）那边，似乎也并无意卷入魏家的纷争。而二少爷（指魏哲）那边，或许……或许日后能慢慢明白您的苦心也未可知。眼下，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
魏国华沉默了，只是肩膀仍在微微颤抖。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城市的灯火却依旧辉煌。但这份辉煌之下，掩盖着的是一个老人无尽的悲伤、两难的选择和一个商业帝国未来扑朔迷离、暗潮汹涌的继承之路。
如何才能两全？或许，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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