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的阴影
1,老酋长的心事
黄河北岸,陶寺(今山西襄汾一带),尧部落联盟的心脏。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夯土高台上的大屋。屋里燃着熊熊的塘火,松脂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凝重凉意。
酋长尧,老了。曾经能徒手搏杀猛虎的臂膀,如今连举起沉重的石钺(象征权力的石斧)都有些吃力。他裹着厚厚的兽皮,蜷在火塘边最暖和的位置上,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浑浊,映着跳动的火光,显出深深的疲惫和难以决断的忧愁。火光照亮了他花白的须发,也照亮了分坐在他左右两边、心思各异的几张脸。
左边,是他的儿子丹朱。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体格魁梧得像头小牛犊。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鹿皮袍子,上面缀着闪亮的蚌片,此刻正不耐烦地用脚摩擦着地面,弄出沙沙的声响。他渴望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尧身边那柄象征着联盟最高权力的石钺,毫不掩饰。“阿父,”丹朱忍不住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股急躁,“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是您唯一的儿子!这位置,按老规矩,不就该是我的吗?您看看隔壁几个部落,哪个不是儿子接老子的班?”
尧抬起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儿子。丹朱勇武,打猎是好手,围猎野牛时总是冲在最前面。但这孩子性子太暴烈了,就像一团不受控的火。尧还记得去年处理两个小部落争夺水源的纠纷,丹朱一听汇报,二话不说就嚷着要带人过去“把他们都打趴下”,全然不顾其中更深远的部落关系和联盟稳定。尧心里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右边。
右边坐着舜。他不是尧的亲生子,甚至不是陶寺大族的子弟,而是来自联盟边缘一个小部落“有虞氏”的年轻人。舜穿着普通的麻布衣,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像一泓深潭,让人莫名地安心。尧的目光在舜身上停留了很久。他记得那年大洪水冲垮了上游堤坝,淹没了好几个村落。是舜,第一个跳进冰冷刺骨的洪水里,硬是把困在树上的老人和孩子一个个背出来。洪水退去后,又是舜,不眠不休地组织人手疏通河道,重建家园,从未见他抱怨过一句。更难得的是,舜处事极其公正。尧曾故意派人假扮偷粮贼去试探,被舜抓住后,舜没有动用私刑,而是召集了附近几个村的长老一起审问,依据联盟的规矩做出了让各方都心服的裁决。
“规矩?”尧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沉重的尾音,打断了丹朱的躁动,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丹朱,你说按老规矩?是什么老规矩?是伏羲老祖传下来的‘选贤举能’,还是后来某些部落悄悄兴起的‘父死子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几位核心长老——主管祭祀的觋(xí,男巫)巫咸,掌管部落仓库和分配的仓稷,以及负责部落护卫的武士头领夔(kuí)。他们有的垂着眼睑,有的捋着胡子,神情各异,显然内心也在剧烈地权衡。
尧的目光最终落在舜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凝重:“舜,若是交给你,你将如何治理这联盟?”这个问题石破天惊,直接点明了尧的倾向!
丹朱脸色瞬间涨红,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死死瞪着舜,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胸膛剧烈起伏。他不敢相信,父亲竟然真的在考虑把位置传给这个“外人”!凭什么?就因为他会装好人,会干活?
众人的目光也唰地聚焦在舜身上。舜并没有丝毫得意或惶恐,他站起身,对着尧和在座的长老们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平和:“尧酋长,长老们。若承蒙信任,舜以为,联盟之基,在于‘公’与‘和’。公,即行事以众人之利为先,不以私心偏袒任何一部落一族;和,即调和争端,凝聚人心,使各部如手足相依,共渡风雨。舜愿以自身为尺,量遍联盟每一寸土地,倾听每一个部落的声音,务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强者不凌弱,智者不欺愚。治理之道,不在威权,而在人心所向。”
这番话,平静如水,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心上。巫咸微微颔首,仓稷捋须的动作也轻快了些。夔那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唯有丹朱,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猛地扭过头去,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心里翻江倒海:“说得好听!全是收买人心的屁话!等着吧,这位置,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
火塘里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心思各异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粗糙的墙壁上。权力的巨轮,正行驶在“选贤”与“传子”的十字路口,暗流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澎湃。
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是遵从内心的公义选择能者,还是屈从血脉的本能选择亲者?每一次关乎未来的抉择,都是一次对人性的试炼,考验着决策者的智慧与胸襟。公心,永远是照亮前路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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