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被血浸透、又被无数脚步和车轮碾成泥泞的冻土,发出粘滞的噗嗤声。刘禅在霍弋、张翼及一小队铁卫的护卫下,缓缓巡视着这片巨大的屠宰场。他没有再穿那身显眼的玄甲,只是一袭墨色常服,顾应剑悬在腰间,神情沉静得近乎冷酷。
所过之处,正在收殓尸体、清理战场的士卒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无声地躬身行礼。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刘禅的目光掠过那些巨大的焚尸堆,掠过堆积如山的破损兵甲,掠过一匹被炸断了脊骨、仍在血泊中痛苦抽搐的战马,最终停留在几辆被缴获、歪斜在路边的魏军小型霹雳车上。车辕上,一个年轻的魏军辅兵尸体半靠着,胸口插着半截折断的长矛,眼睛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不解。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比陈襄还要稚嫩。
刘禅勒住马缰,沉默地注视着那张年轻却失去生命的脸庞。许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绢帛——正是那份来自风陵渡、记载着阵亡雏鹰营少年名字的名册。指尖拂过绢帛粗糙的表面,仿佛能穿透纸张,触摸到那些同样年轻、同样冰冷的名字:魏昌(重伤)、董宏(临阵脱逃被斩)…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戛然而止的青春,一个破碎的家庭。风陵渡滩头的血泥,赤崖城下的烈焰轰鸣,雏鹰初啼便折翼的悲鸣…与眼前这具魏军少年辅兵的尸体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残酷而宏大的战争图景。
“此役,我军阵亡几何?重伤几何?”刘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张翼和霍弋耳中。
张翼喉头滚动了一下,沉声回禀:“回陛下,初步清点,铁卫营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百零九人;陷阵营阵亡五百八十六人,重伤二百一十四人;蛾遮塞将军部诱敌骑兵,折损一百八十三人…总计阵亡一千零九十六人,重伤三百二十三人…此数尚不包括轻伤及后续伤重不治者。”每一个数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块砸落。
刘禅默默听着,目光从那名魏军少年辅兵的尸体上移开,投向更远处被硝烟熏黑的吕梁山麓。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名册重新揣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份冰冷粗糙的触感,仿佛成了烙在胸口的印记。他策马继续前行,马蹄踏过焦黑的土地,留下深深的印痕。
正午时分,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自西面狄道方向隆隆而来。一面赤底金边的“姜”字大旗率先刺破地平线上的薄雾,迎风招展!旗帜下,一员大将银盔素甲,身披雪白战袍,胯下神骏白马,正是都督雍凉诸军事的姜维!他身后,是如林的长矛,是沉默的钢铁洪流——整整五千名陇西新锐步骑,在接到飞骑传书后,日夜兼程,终于在尘埃落定之际赶到白石城区域!
姜维一眼便看到了战场边缘那巨大的焚尸堆和弥漫的硝烟,眉头瞬间紧锁。他催动战马,加速向刘禅所在的中军位置驰来。距离尚远,他已飞身下马,几个箭步冲到刘禅马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自责:“臣姜维救驾来迟!陛下受惊!请陛下责罚!”他身后数千将士齐刷刷跪倒,甲胄碰撞之声汇成一片金属的浪潮。
刘禅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姜维:“伯约何罪之有?郭淮已擒,陇西暂安,皆赖将士用命,卿调度有方。”他看向姜维身后那些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陇西健儿,声音提高,“众将士星夜驰援,忠勇可嘉!免礼!”
“谢陛下!”数千人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姜维起身,目光扫过惨烈的战场,看到那巨大的弹坑和尚未散尽的毒烟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惊悸,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陛下,臣沿途已得蛾遮塞将军游骑急报!郭淮所部并非孤军!其先锋‘虎牙营’覆灭于鬼哭谷时,另有一支约三千人的魏军精锐步卒,由郭淮部将戴陵统领,并未随其中军主力行动,而是趁夜秘密潜入吕梁山‘野狐径’,意图绕过白石,直扑大夏城后方!幸得陛下神机妙算,令张嶷将军早有戒备,其前锋斥候于大夏城北五十里处发现敌踪!张将军已亲率两千精锐出城拦截,目前正在野狼峪一带激战!战况胶着!”
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帐内刚刚因姜维到来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霍弋、张翼、蛾遮塞脸色皆变!司马懿果然还有后手!这“断”策,竟是连环双杀!若非刘禅亲临,严令张嶷高度戒备,后果不堪设想!
刘禅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封般的锐利:“戴陵?司马懿倒是舍得下本钱!伯约!”
“臣在!”
“朕予你铁卫营剩余可战之兵七百,陷阵营可战之兵一千二,合你本部五千精锐!即刻驰援野狼峪!告诉张嶷,朕不要击退,朕要全歼!斩戴陵首级者,赏千金,官升三级!此战,务必打出我季汉军威,震慑吕梁群寇!”
“臣领旨!”姜维抱拳,眼中战意熊熊燃烧,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这是陛下对陇西新军和他姜维的信任,更是对司马懿最响亮的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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