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
“末将在！”
“你率亲卫，持朕节钺，随姜维同往督战！此战缴获，尽数补充陇西军需！”
“喏！”
姜维与霍弋迅速点齐兵马。铁卫营残存的七百余名弩手，虽疲惫却眼神依旧锐利；陷阵营一千二百重甲，沉默如山，破损的甲胄上血迹未干。他们与姜维带来的五千陇西新锐汇成一股更庞大的洪流，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带着复仇的怒火与新锐的锋芒，如同出闸的猛虎，向着野狼峪方向滚滚而去！大地在铁蹄下震颤，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
目送姜维的大军消失在西北方的烟尘中，刘禅的目光重新投向一片狼藉的战场和忙碌的收尸队伍。焚尸堆的黑烟更加浓烈，仿佛无数不甘的亡魂在向铅灰色的天空发出无声的控诉。
“蛾遮塞。”刘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末将在！”羌将上前一步，狼皮帽下的眼神依旧锐利，却也难掩疲惫。
“此战，你部为饵，功不可没。然郭淮虽擒，其部溃兵逃入吕梁者不在少数，戴陵残部亦可能化整为零，流窜山野。”刘禅的目光扫过吕梁山那如同巨兽脊背般连绵起伏的阴影，“着你即刻收拢所部游骑，再精选熟悉山径的羌氐勇士五百人，组成十支猎杀小队！深入吕梁山各径，清剿溃兵，追索戴陵残部踪迹！遇小股，就地歼灭；遇大股，不可硬撼，速速回报！朕许你，所获魏军首级、甲仗、马匹，三成归个人，七成充公！另，严密监视河东、西河魏军动向，尤其注意是否有新的兵马调动迹象！”
“末将领命！”蛾遮塞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这是羌胡最擅长的山地猎杀，更是获取丰厚战利品的机会！他抚胸行礼，转身大步离去，用急促的羌语呼喝召集部下。
刘禅又看向张翼：“张卿，伤兵安置、战场彻底清理、缴获归库、军功统计诸事，由你总揽。阵亡将士骨灰，务必妥善收敛，登记造册，专人护送回锦官城英烈祠！重伤者，集中安置于白石城内，征调城内医士全力救治，所需药材，由大司农孟光处急调！告诉将士们，陛下…不会忘记他们的血！”
“末将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张翼抱拳，声音铿锵。他明白，这是陛下给予陷阵营的信任与哀荣。
最后，刘禅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立于帐角阴影里的陈襄身上。年轻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还未完全从昨日的震撼中恢复。
“陈襄。”
“末将在！”陈襄一个激灵，连忙出列，单膝跪地。
“抬起头来。”刘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襄依言抬头，迎上皇帝深邃难测的目光，心头一阵发紧。
“毒蝎雷之事，你临危决断，破敌有功。”刘禅缓缓道，“然此物酷烈，有伤天和，非堂堂之师所宜。朕已下旨，将其尽数封存，非万不得已，不得启用。你心中可有困惑？可有…悔意？”
陈襄身体微微一颤，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毒烟中翻滚哀嚎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内心的挣扎，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回陛下！末将…末将当时别无选择！若任魏军死士冲破救护队，蛾遮塞将军诱敌之功恐毁于一旦，更多袍泽将陷于险境！然…然此物之惨状，末将亲眼所见，毕生难忘！末将深知陛下封存之令，乃仁德之举！末将不敢有惑，唯有…警醒！日后为将，当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克敌！非至绝境，绝不再用此等…邪物！”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禅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良久，微微颔首：“知所警醒，善莫大焉。记住今日战场，记住你手中兵刃之重。下去吧，协助张翼将军处理善后。”
“末将告退！”陈襄如蒙大赦，躬身退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处理完这一切，刘禅拒绝了亲卫的建议，没有立刻进入相对干净温暖的白石城休息。他再次策马，在霍弋留下的一小队精锐铁卫护卫下，缓缓登上了狼跳峡口昨日他立旗督战的高坡。
寒风凛冽，吹得他墨色披风狂舞如旗。站在这里，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下方，巨大的焚尸堆依旧在燃烧，黑烟如同扭曲的巨蟒升腾；士兵们蚂蚁般在焦黑的土地上移动，清理着最后的痕迹；远处，白石城的轮廓在薄暮中显现，城头飘着季汉的赤旗；更西北方，野狼峪的方向，隐隐传来沉闷的厮杀声，那是姜维正在剿杀司马懿最后一颗毒牙。
刘禅的目光越过这一切，再次投向东北方。洛阳，依旧隐藏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下，被重重关山阻隔。但司马懿那张阴鸷深沉的脸，仿佛就在这铅灰色的云层后冷冷注视。郭淮被擒，戴陵部即将覆灭，三路“惊雷”尽数被破，但这绝不是结束。司马懿的根基在关东，元气未伤。下一次，会是怎样更凶险的攻势？陇西新附，羌胡之心未稳；关中百废待兴；蜀中兵源已近枯竭；火器虽利，耗损巨大…
“陛下，风大，回帐吧。”一名铁卫低声提醒。
刘禅恍若未闻。他缓缓抽出顾应剑。剑身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依旧流淌着幽邃的寒芒。指尖再次拂过剑脊，那份冰冷与粗糙感，与怀中名册的触感，与眼前这片焦土的景象，与远方隐隐的厮杀声，彻底融为一体。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扯碎。
这低语并非叹息兵力或胜利的不足。它是一种洞悉了历史洪流走向后冰冷的清醒。潼关的血，风陵渡的骨，赤崖的雷火，鬼哭谷的尸山，锦官城的泪与决绝…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要滋养出足以支撑“克复中原”这株参天大树的根基，要彻底扭转这汉祚倾颓的乾坤，需要的，是更漫长的煎熬，更残酷的搏杀，是足以让整个北中国江河改色的…血流成河。
他手腕一震，顾应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越龙吟！剑尖所向，直指洛阳！仿佛要用这龙吟，撕碎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沉重黑暗，也昭示着一条注定要以无尽鲜血铺就的…荆棘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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