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使扬长殿宇空,吴皇呕血御阶红。
金印冷光嘲社稷,群臣忧色满襟胸。
卫卒心惊思战祸,稚子无知诵《赤壁》。
一曲未终人尽恐,江东风雨更迷蒙。
公元237年,景耀十年,初秋,吴国都城。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黄皓两人清晰的脚步声,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嗒、嗒、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吴国君臣的心尖上,踩在他们摇摇欲坠的尊严上。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充满了刻骨的屈辱、滔天的愤怒、沸腾的杀意,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庞大战争机器碾压而来的恐惧和无力。直到那两袭深绯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弥漫的殿门外,那沉重的殿门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侥幸。
“噗——!”
御座之上,一直强撑着的孙权,在殿门关闭的巨响声中,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御案上明黄的锦缎,也染红了他枯瘦颤抖的手和前襟上威严的五爪金龙!那口郁积了太多屈辱、愤怒和绝望的心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至尊!”
“陛下!”
惊呼声响成一片!老宦官曹谨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扑上前去搀扶。濮阳兴、朱据等重臣也顾不得礼仪,慌忙抢步冲上御阶。
整个建业宫彻底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之中。那枚“归命侯”的金印,在染血的御案旁,静静地散发着冰冷而嘲讽的光芒,印文上的血红色朱砂,在混乱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刺眼妖异。
殿内的喧嚣、惊呼、混乱,如同被厚厚的宫墙隔绝,传到殿外守卫的耳中时,只剩下模糊不清、令人心悸的嗡鸣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建业宫高大的朱漆宫门紧紧关闭着,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浓雾依旧未散,湿冷地缠绕着守卫宫门的卫士们冰冷的铁甲,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甲叶滑落。
宫门卫率周平,一个三十岁上下、脸庞被江风和岁月刻下粗粝痕迹的老兵,如同钉在地上的铁柱般肃立在门边。他双手紧握着长戟的木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筋脉如同蚯蚓般凸起。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被无数人踩踏得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得如同铁块,下颌线棱角分明。
昨夜家中景象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破旧板床上,六岁的独子小石头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妻子阿秀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无助和哀求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平哥……石头烧得说胡话了……郎中说,再不用好药……怕是……怕是……”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死死攥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他那点微薄的饷银,连维持家用都捉襟见肘,何谈购买名贵药材?
那阉人宣读诏书时尖利冰冷的语调,尤其是最后那句“王师东指,寸草不留”,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刺进他的心里。战?不战?这巨大的问题像两座沉重无比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旦战火燃起,建业首当其冲,他这点饷银,如何能换来儿子救命的汤药?那“寸草不留”的恐怖预言,会不会真的变成现实?小石头孱弱的身影,会不会倒在蜀军的铁蹄之下?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攫住了他,比面对任何凶悍的敌人都要沉重。
“周头儿……” 旁边一个年纪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卫士,名叫王二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凑近了些,压低嗓子,带着哭腔,“里头……里头动静不对啊……刚才那声吼,像是陆将军?还有那剑砍柱子的声音……好吓人……该不会……真要打起来了吧?” 年轻卫士的脸色在浓雾中显得更加苍白,握着长矛的手也在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他家在城外,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刚过门的媳妇。
周平猛地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或许是雾,或许是别的什么),冰冷地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焦灼。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握着戟杆的手更紧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低沉的字,如同石头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闭嘴!看好你的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所有的力气和恐惧,都灌注在手中这根冰冷的长戟之上,仿佛这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御阶之下,朝臣班列的后方,靠近一根巨大蟠龙金柱的阴影里。侍中张翰是个四十许的中年文士,面容清雅,颇有几分名士风范,此刻却眉头深锁,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官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大片。他并非主战派的核心,亦非主和派的中坚,此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正将自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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