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香寂寂,萦绕在慈恩寺古朴的梁柱之间。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目光茫然地望着面前慈悲垂目的金身佛像。昨日偶然听见的父亲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陛下后宫空虚,柔涵年已及笄,品貌端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身为丞相独女,我早知婚嫁之事身不由己。自幼见惯了京城贵女们一个个成为政治联姻的棋子,我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可事到临头,指尖还是忍不住地颤抖,冰凉一片。
我闭上眼,深深叩首。
“信女王柔涵,别无他求,唯愿此生不必困守宫墙之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殿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叶,落在青石阶上。我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久久不愿起身,仿佛这佛堂是我最后的避难之所。
正要再拜,案上烛火忽地摇曳几下,灭了。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我与佛像之间隔开一道无形的纱幕。我怔怔地望着那熄灭的烛台,心头一阵刺痛。
这便是神佛予我的答复吗?
黯然起身,转身欲离时,却与一人撞了满怀。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随即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扶住了我,避免了我跌倒在地的狼狈。
“姑娘小心。”
温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慌乱抬头,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那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此刻正微微蹙眉看着我。四目相对的一瞬,我认出他来——富商尉迟家的嫡子尉迟霄塘。
也是我芳心暗许数年,所愿所求的心上人。
那年初春,王府设宴,尉迟家作为京城首富也在受邀之列。那时我尚不足十四,趁着父亲与人议事,偷偷溜到后院桃林里荡秋千。裙摆飞扬间,我不慎跌落,是他恰好路过,伸手扶住了我。
“姑娘可安好?”那时的他眉眼含笑,替我拂去发间落花,动作轻柔。
我只觉脸颊发烫,低声道谢后便匆匆离去,连名字都来不及问。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尉迟家的少爷。从那以后,无论是元宵灯会还是宫中宴饮,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喜穿玄色长衫,爱在腰间佩一枚白玉环;知道他擅骑射,曾在校场一举夺魁;也知道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对家中弟妹极为爱护。
可是如今,他扶着我的手臂稳健有力,眼神里却满是陌生。
两人亲密的举止惹来旁人侧目。几个香客窃窃私语,皆笑尉迟霄塘风流浪子的名声果真不假。
可我知道不是的。曾见过他如何耐心地为盲眼的老妪引路,又如何将自己的披风解下递给街边受冻的乞儿。世人只知尉迟家大少爷不学无术,终日游手好闲,却不知他心地纯良,远比那些道貌岸然之徒更值得敬重。
尉迟霄塘终于回神,将我轻轻放开。
“冒犯了。”他拱手致歉,神色略显尴尬。
我欠身行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他却唤住我,挠了挠头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娘子,可否告知芳名?”
佛堂内的香火气似乎更重了,熏得我眼眶发酸。他果真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三年前那个从秋千上跌落的女孩,不记得后来宴会上数次擦肩而过的身影。
“小女王家长女王柔涵。”我轻声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细针刺在心上。
不出所料,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原来是王相爷的千金,失敬了。”
我再次行礼,终是转身离去。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秋风扑面,我才发觉脸上已是一片冰凉。
回府的路上,轿子晃晃悠悠,我靠在窗边,望着街景出神。糖画摊子前围着几个孩童,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对年轻夫妻并肩走在街边,妻子不知说了什么,丈夫低头温柔一笑。
这尘世间的烟火气,平常人家的幸福,或许终将与我无缘。
“小姐,到了。”丫鬟轻声道。
我收敛心神,扶着她的手下了轿。王府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像是一张无声的巨口,将我吞入既定的命运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担忧的纳妃圣旨迟迟未至。我心中也多了份希冀,或许陛下并无此意,或许父亲改变了主意。心情不再如先前郁结,便常常出门闲逛,仿佛多呼吸一口宫墙外的空气,都是赚来的。
这日路过酒楼,听得里头有人说书,便驻足聆听。那说书先生声音洪亮,正讲到京城富商尉迟家的近况。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那尉迟家的大少爷,从前不学无术,近日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苦读诗书,更是认真学理家业。你们道是为何?”
台下听众纷纷猜测,说书人捋须一笑:“听闻是有了心仪的娘子,欲有一番作为后向她求娶哩!”
周围一片哗然,有人笑问是哪家的姑娘有这般能耐。
我站在原地,秋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竟已有了心上人。为何从未拥有,却会有失去的感觉?其实我清楚,哪怕没有旁人,我于他,也不过是记不住的过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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