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上一节伏笔:昨夜那阵压抑的啜泣声和“大包”李粗犷的嗓音,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在林向洋脑海中盘旋了一夜。天还没亮,工棚里已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当“大包”李那庞大的身影从上铺笨重地爬下来时,林向洋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决绝:
“李……李哥!”
“大包”李正睡眼惺忪地套着那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工装,闻声扭过头,瓮声瓮气地问:“咋啦,林学生?” 这称呼带着点善意的好奇,也带着点天然的隔阂。
林向洋深吸了一口工棚里污浊的空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勇气:“李哥,你昨天说的那个工地……还缺人吗?我……我想跟你去试试。”
“大包”李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林向洋单薄的身板和那张还带着学生气的脸,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你?细皮嫩肉的,要去搬砖头、和水泥?那不是耍笔杆子,是出死力气的活儿,累得很!”
“我不怕累!”林向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倔强,“我能吃苦!李哥,你就带我去试试,成不成,看我自己的造化。”
看着林向洋眼中血丝和不容置疑的神情,“大包”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点了点头:“中!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跟着俺走吧,工头是俺老乡,俺去说道说道。不过丑话说前头,工钱一天一结,干一天算一天钱,三元五角,管中午一顿糙米饭,受不了随时可以滚蛋,工头最烦偷奸耍滑和叫苦连天的。”
三元五角!林向洋心里快速盘算着,这比他身上仅存的几十块钱贬值速度慢多了!至少,这是进项,是活路!
“我明白!谢谢李哥!” 这一刻,什么知识分子的清高,什么高中毕业生的矜持,都被生存的本能碾得粉碎。
第一堂课:体力即尊严
跟着“大包”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工地时,深圳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工地位于一片新推平的山坡上,巨大的基坑已经挖开,裸露的红土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几台搅拌机像沉睡的巨兽般蹲在一旁,空气中已经弥漫开水泥和灰尘的味道。
工头是个矮壮黝黑的中年汉子,姓胡,一口浓重的河南话。他叼着烟卷,用审视牲口般的目光扫了林向洋几眼,对“大包”李说:“李大个,你这介绍的是个学生娃嘛,能行?”
“胡头儿,让他试试呗,娃儿肯下力气。”“大包”李陪着笑。
“中!试用一天,不行立马走人,工钱没有!”胡工头吐掉烟屁股,指了指旁边一堆像小山一样的红砖和一片空地,“你的活儿,就是把那堆砖,用那个手推车,搬到那边基坑边上,码整齐喽!看见没,像他们那样!”他指了指几个正在忙碌的、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工人。
那手推车是铁制的,硕大无比,空着推都觉得沉。林向洋学着别人的样子,开始往车里搬砖。一块红砖大约五斤重,他一次搬四块,觉得还行。可当装了二十几块砖后,他想推动车子时,脸都憋红了,车子却像焊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旁边一个老工人看不下去,过来帮他扶了一把,车子才吱吱呀呀地动起来。推到基坑边,卸下砖,再回来,一个来回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后背。
这仅仅是开始。一上午,他就在这不足百米的距离上,来回推了十几趟。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火辣辣地疼,和粗糙的砖头、车把摩擦,钻心地难受。肩膀被车辕勒得又红又肿。腰像是要断掉,双腿如同灌了铅。毒辣的太阳升起来,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工地,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铁板上煎的肉,汗水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流进嘴角,是咸涩的味道。
中午,开饭的哨声像救赎的福音。所谓的“管饭”,就是一铝盒糙米饭,上面浇一勺几乎看不见油花的煮冬瓜。工人们或蹲或坐,狼吞虎咽。林向洋累得几乎拿不动筷子,饭菜的味道如同嚼蜡,但他强迫自己全部吃下去,他知道,这是下午继续卖命的本钱。
“大包”李凑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咋样,林学生?顶得住不?”
林向洋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点点头。
“慢慢来,刚开始都这样。” “大包”李压低声音,“看见没,那边那个老蔫儿,推车一次只装半车,跑得勤点,看着也没少干,其实省力气。还有那个小四川,卸砖的时候故意摔坏几块,就能少搬点……这里头,门道多着呢。”
林向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工人们形态各异,有的实实在在,一车装得冒尖,吭哧吭哧地干;有的则像“大包”李说的,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即使在最底层的体力劳动中,也存在着如此微妙的“生存智慧”或者说“算计”。
下午的工作更加难熬。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每一次弯腰搬砖,都像是最后一次。肌肉酸痛到麻木,然后又从麻木中苏醒,带来更强烈的痛感。他完全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在支撑:绝不能第一天就被赶走!绝不能让人看笑话!尤其是不能让那个时不时用眼角瞟他的胡工头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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