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关于手套的微弱火星,并未在林向洋疲惫的沉睡中熄灭,反而在接下来几天近乎机械的体力劳作中,被反复摩擦,隐隐闪烁着,等待一个燃起的契机。
工地生活的残酷节奏固定了下来:天不亮起床,在胡工头的呵斥声中拼命劳作,直到夕阳西下,领到那三元五角的、浸满汗水的钞票,然后像一滩烂泥般爬回工棚,连吃饭的力气都欠缺。手掌的血泡变成了厚茧,肩膀的红肿逐渐适应了重压,腰腿的酸痛成了常态。林向洋的身体在痛苦地适应,但他的精神却并未完全麻木于这纯粹的体力消耗。他观察的眼睛,始终在疲惫的缝隙中睁开着。
他注意到,工地上劳保手套的消耗量大得惊人。粗糙的红砖、尖锐的水泥袋边角、沉重的工具,都在快速磨损着那些质量本就不佳的手套。工友们的手套大多破破烂烂,指头处磨穿、掌心开裂是常事,很多人用粗线缝补,或者干脆用胶布缠了一层又一层,防护效果大打折扣,手上新伤叠旧伤。胡工头偶尔巡视时会皱眉头,骂骂咧咧几句,抱怨采购的老陈办事不力,买来的手套“又贵又不经用,净他妈浪费老子的钱!”
“又贵又不经用”——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打了林向洋脑海中的那点火星。他想起“眼镜”张在绿皮车上唾沫横飞的理论:“信息差!差价!胆子要肥!” 当时觉得是空中楼阁,此刻却与现实痛点精准对接。他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抱怨,更可能是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机会”——一个隐藏在砖石水泥之下,关于“需求”和“供应”的微小缺口。
一个休息的间隙,林向洋凑到关系稍近的“大包”李身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李哥,这手套坏得这么快,工头不给发新的吗?”
“大包”李正就着咸菜啃馒头,含糊地说:“发?想得美!一个月能领一副新的就不错了!质量还孬,几天就破。想换?得自己花钱找采购老陈买,一副要三角钱!抢钱哩!还不如俺自己补补。”
三角钱!林向洋心里一动。一副手套三角,十个工人就是三元,一百个就是三十元……这可不是小数目。他继续试探:“那要是能有便宜点、质量好点的手套,工头会不会要?”
“大包”李瞥了他一眼,笑了:“林学生,你咋还琢磨起这个了?便宜又好,谁不想要?可咱这工地,采购的事儿都是老陈把着,那是工头的小舅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这话像点醒了林向洋。障碍不在于需求,而在于固有的利益链条。直接去找胡工头,等于挑战采购老陈的位置,很可能碰一鼻子灰,甚至得罪人。他需要更巧妙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林向洋更加留心了。他利用难得的半天休息(工地周日有时下午停工),没有像其他工友一样倒头大睡或去附近瞎逛,而是忍着疲惫,开始了他的“市场调研”。他跑到深圳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卖各种劳保用品和小商品的市场去转悠。
市场里人头攒动,比工地更加喧嚣。他一家家摊位问过去,看各种劳保手套的价格和质量。他发现,同样看起来差不多的白线劳保手套,价格差异不小。有些摊位卖三毛五,甚至四毛,质量看起来和工地用的差不多;但也有些摊位,挂着一些乡镇小厂的牌子,价格只要两毛五左右,他仔细摸了摸,厚度和线密度似乎并不比贵的差,甚至有些看起来更结实。
他心里渐渐有了底。关键在于找到源头,找到更便宜的供货渠道。他鼓起勇气,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摊主打听,这些便宜手套是从哪里进的货。摊主起初不耐烦,但见林向洋态度诚恳,又不像是有竞争关系的样子,便含糊地指了指市区外的方向:“好多都是下面乡镇厂子直接拉过来的啦,宝安、东莞那边,便宜是便宜,就是要量,量少人家不搭理你的。”
“要量”!这两个字既是门槛,也是机会。林向洋盘算着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在工地干了将近一个月,他每天只花最基本的饭钱(早餐一个馒头,晚饭在工棚食堂吃最便宜的素菜),除了买过一盒最便宜的万金油和一双替换的解放鞋,几乎没有任何开销。加上他原本带来的、差点被骗走的几十块钱,他竟然也攒下了接近一百块钱!这在当时,对于一个打工仔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
一百块钱,能买多少副两毛五的手套?四百副!这个数字让他心跳加速。如果他能以两毛五的价格买进,哪怕以比老陈便宜的价格,比如两毛八或者三毛卖给工头……中间的差价……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资本”的魔力——钱是可以生钱的,只要你把它用在正确的地方。
风险同样巨大。这一百块钱是他的全部身家,是他在这个陌生城市活下去的底气。万一手套质量不行工头不要?万一被骗了?万一路上丢了?任何一个闪失,都可能让他瞬间回到身无分文的境地,甚至比刚来时更惨,因为他连回江城的车票钱都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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