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内黑暗、逼仄,污水粘稠冰冷,淹没至腰际,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每前行一步,都需耗尽萧彻所剩无几的力气。右肩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刺痛钻心,更添一分溃烂的风险。他全靠左手以刀杵地,支撑着平衡,摸索着湿滑的洞壁,朝着前方那一点微弱的光明挪动。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缺氧中浮沉。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回到地面,弄清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那光点逐渐扩大,变成了一个残缺的出口轮廓。水流声也发生了变化。他奋力向前,终于踉跄着从一处半塌的砖石豁口爬了出来,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京城特有的烟火气,却比往日多了浓重的铁锈味和隐隐的焦臭。
他躺在那里,剧烈咳嗽,吐出呛入的污水,眼前阵阵发黑。稍稍缓过气,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条偏僻的死巷,堆满杂物,恶臭与水道的味道一脉相承。巷口外,异常安静。没有更夫打梆的声音,没有夜归人的脚步,甚至连野狗的吠叫都听不到。
只有一种声音——规律、沉重、整齐划一。
是披甲军士巡逻的脚步声,还有甲叶摩擦的铿锵声,从巷口外的主街传来,一队,又一队,频率之高,远超平日。
萧彻的心沉了下去。宵禁。而且是最严苛的那种。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挪到巷口阴影处,向外窥视。
长街空旷,月色凄冷。一队约十人的玄甲禁军正持戟巡过,火把照亮他们冰冷的面甲和森然的兵器。带队校尉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街道两侧的屋檐窗棂,不留任何死角。远处街口,似乎还设有拒马障碍。
整个京城,如同一座巨大的兵营,或者说……监狱。
皇帝突然病重?太子监国?
难民的话语和眼前这肃杀景象重叠,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这绝非简单的宫廷变故!
他必须立刻找到信得过的人,弄清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府邸不知是否已被监控,此刻绝不能回去。
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和地点。最终,他选定了一处——御史大夫周延年的别院。周延年性情刚直,并非太子一党,且那别院位置相对隐蔽,或许还未被重点监视。
如何在如此森严的戒备下穿越半座京城?
萧彻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住伤处的抽痛。他褪去最外层湿透且沾满污秽的外袍,丢弃在水道口。仅着深色中衣,虽然单薄,却能更好地融入夜色。他检查了一下绑在左手的刀,确认不会轻易脱落。
接着,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 albeit a wounded one, 开始了在屋顶与窄巷间的艰难穿行。
每一次跃起、每一次落地,都牵扯着肩伤,带来一阵阵眩晕。有两次,他几乎因力竭而从湿滑的屋瓦上失足滑落。巡逻队的火把和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逼得他不断改变路线,迂回前进。
在一处十字路口,他伏在高高的坊门牌楼上,眼睁睁看着一队骑兵呼啸而过,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带队将领的侧脸在火把下一闪而过。
是殿前司指挥使,谢崇安。太子的心腹嫡系。
萧彻的眼神骤然冰冷。连殿前司的精锐都调动了,太子的手,伸得比他想像的还要长,还要快!
他更加小心,避开主干道,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的坊间小巷。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永兴坊深处的周府别院后巷。
别院墙内一片死寂,没有灯火,仿佛无人居住。
但这并未让萧彻放松警惕。他观察良久,确认附近没有暗哨,才用尽最后气力,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落入院内。
脚下一软,他几乎跪倒在地。院中草木荒疏,透着一种久未打理的萧条。
正堂的门虚掩着。
萧彻握紧刀,悄无声息地靠近,从门缝中向内望去。
堂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一地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片遍地,书籍文稿散落得到处都是,显然经历过一场粗暴的搜查。
而在那一片狼藉之中,背对着门口,一个穿着青色官袍、身影清瘦的老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唯一一把完好的胡椅上,仰头望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月亮。
是周延年。
萧彻心中稍定,推门而入,声音干涩:“周大人……”
那身影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白、憔悴却异常平静的面孔。但他的眼神,却让萧彻心头猛地一揪——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刚正与锐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绝望。
“萧将军……”周延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竟然回来了。”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究竟如何?”萧彻急切地问道,向前迈了一步。
周延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萧彻仍在渗血的肩头,以及他狼狈不堪的身上,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悲凉更甚:“你不该回来……此刻的京城,已是龙潭虎穴,回来……便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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