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赵宸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东宫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又像是坠着千斤铁块。沿途侍卫宫人恭敬的行礼,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模糊而扭曲的影子。那声沉闷的刀锋入肉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东宫灯火通明,却冷得如同冰窖。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大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面精雕细琢的蟠龙纹路,此刻硌得他手心生疼。
“年轻缺乏经验……被大臣们蒙蔽……”
萧破军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一遍遍刺入他的脑海。他原以为自己是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即便父皇刚愎,总有他建言献策、匡扶社稷的余地。可今夜,血淋淋的现实撕碎了一切假象。
他不仅保不住一个忠臣,甚至连自己为何保不住,都看得如此模糊不清。刘相?还有谁?兵部尚书?枢密使?那些平日里对他恭谨有加、谆谆教导的股肱之臣,他们的笑脸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算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节瞬间红肿起来,却远不及心口的痛楚。
“殿下?”殿外传来心腹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
赵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出口,竟是异常的平静:“何事?”
“刘相、李尚书等人听闻宫中有变,特来问安,正在偏殿等候。”
来了。这么快。
赵宸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他们哪里是来问安,分明是来探听风声,来看他这位太子经过今夜“洗礼”,是何反应,是否“懂事”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刘相那副忧国忧民、语重心长的模样,会如何将周延年的“罪状”一一数来,如何分析“大势所趋”,如何“劝慰”他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因小失大。
全是谎言!全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但他不能撕破脸。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他甚至需要依靠他们,才能在这漩涡中存活下去,才能……等到真正能看清一切、掌控一切的那一天。
赵宸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殿角的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用力搓了搓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他看着水波中自己苍白而稚嫩的脸,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死去,又有另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在滋生。
他整理好微皱的衣袍,扶正了发冠。脸上所有的痛苦、愤怒和迷茫都被一点点敛去,最终沉淀为一种符合他身份的、略带疲惫的平静。
他转身,走向偏殿。步伐不疾不徐,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年轻人应有的、恰到好处的惶惑与沉重。
推开殿门,暖融的香气和几位重臣关切的目光一同迎了上来。
“殿下!”刘相率先起身,一脸凝重与担忧,“宫中惊变,臣等听闻心焦如焚,殿下您无恙否?”
赵宸看着这张写满了“忠忱”的脸,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最深处的寒意,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后怕:“有劳诸位大人挂心。孤……无事。只是方才……受惊不小。”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露出一副心有余悸、六神无主的模样,完全符合一个骤然目睹血腥、被吓坏了的年轻储君的反应。
刘相与李尚书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满意。
“殿下莫要惊慌,”刘相语气愈发温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周延年负隅顽抗,自取灭亡,非陛下与将军之过。殿下乃国之储贰,当体恤圣心,以稳朝局为重啊。”
“孤明白……”赵宸低声应道,手指微微蜷缩,“只是……只是毕竟曾是老师,一时心中……难以平静。”
“殿下仁厚,乃天下之福。”李尚书连忙接口,“然治国之道,有时不得不忍痛割爱。今日之势,非如此不足以定乾坤。殿下日后便知,陛下与萧将军,乃至我等,皆是为了这万里江山,为了黎民百姓。”
又是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赵宸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恍然和挣扎,最终化为无奈的顺从:“孤……知道了。多谢诸位大人教诲。”
他表现得像一个被说服、被迫接受现实的迷茫少年。这似乎正是几位大臣想要看到的。
又一番虚情假意的关怀与“开导”后,刘相等人心满意足地告退。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赵宸脸上那伪装的脆弱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偏殿温暖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缓缓抬起方才微微颤抖的手,此刻,这只手稳定无比。
他不仅听到了一个忠臣的陨落,一个理想的破碎,更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囚笼。
那些大臣们,或许确实蒙蔽了父皇,如今,也想用同样的手段,将他塑造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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