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洒进社区活动中心的玻璃窗,林野已经蹲在墙角检查最后一盏坏掉的吸顶灯。
她拧了拧灯座,金属边缘刮过指尖,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没在意,只是将工具包拉链缓缓拉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的灯泡、绝缘胶带和测电笔——都是按父亲的习惯分类的。
“家庭共修日”的横幅挂在厅中,粉色字体印着一句她亲手写的标语:“修不好的灯,也能被温柔照亮。”报名的学员陆续带着家人进来,笑声、抱怨声、孩子踩着椅子喊“我来我来”声混成一片。
她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门口。
她没指望他会来。
上周寄出邀请函时,她在信封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灯泡,像小时候课本上涂鸦的那种。
她甚至不确定他识不识得“倾听者之家”这几个字。
可现在,就在签到处的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站着,肩头落着一点从窗外斜切进来的阳光。
林国栋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磨出了毛边,工具箱沉甸甸地挂在右腕。
他左手攥着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林野一眼认出来,是她随手画的“电路图儿童版”,还用彩笔标了红蓝两色,写着“火线别碰哦”。
她走过去,没说话,只从包里抽出一副新手套递过去。
“今天修灯泡,不许用蛮力。”她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
他抬起头,愣了一瞬,随即咧嘴笑了。
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他露出牙齿——不是那种应付邻居的僵笑,而是真正松开肌肉、让笑意爬到眼角的笑。
他接过手套,笨拙地往手上套,指节粗大,卡在腕口半天拉不上。
“嗯。”他应了一声,像回应十年前她问“爸爸,这题怎么做”时那样简短。
活动开始后,大家被随机分组。
林野本想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却被工作人员先一步安排去了东区角落——那里有一对母子正手足无措地摆弄着一个吊灯接线盒。
男孩约莫八九岁,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一直瞟向父亲,仿佛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惹来责骂。
林国栋蹲下身,打开自己的工具箱。
动作缓慢,却极有章法。
他先拔掉电源插头,再用测电笔确认无电,然后才轻轻拆开灯罩。
孩子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小声问:“叔叔,如果我拧错了,灯会炸吗?”
周围几人笑了,连那位母亲也忍不住拍拍儿子脑袋:“瞎说什么呢。”
可林国栋没有笑。
他停下动作,从工具箱底层掏出一个旧灯泡——玻璃泛黄,灯丝断了一半,显然是报废品。
他把它轻轻放进孩子摊开的手心。
“它……不会炸。”他说,声音低,却清晰,“就像人,坏了也能修。”
林野站在三米外,正指导另一组更换开关面板。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
那一瞬间,荆棘纹身微微发热,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近乎苏醒的温烫。
她知道这话他曾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那些夜里,她蜷在房间角落哭,他站在门外,隔着门板沉默良久,最后只低声说:“野野,坏了也没事,爸爸……可以修。”可他从未真的进来,也从没教过她怎么换保险丝、怎么接电线。
他的爱停在门槛前,像一盏始终不敢点亮的灯。
可她学会了。
为了不让周慧敏骂“连灯都不会换”,她在十岁那年偷偷翻出工具箱,照着说明书一点点试;十五岁那年跳闸,全家黑漆漆一片,她独自爬阁楼检修配电箱,手被划破也不敢吭声。
她的坚强不是被爱出来的,是在爱的空隙里,靠着观察、模仿、试错,一点点长出来的。
江予安站在记录台后,手持平板拍摄活动过程。
他原本只想保持距离,做个安静的志愿者。
可当他看见林国栋把螺丝刀递给那个孩子时,脚步却不自觉移了过去。
“您当年……也是这样教她的?”他脱口而出,话出口才觉唐突。
林国栋摇摇头,目光落在远处林野身上,她正俯身帮一位老人戴手套,侧脸柔和得不像写《荆棘摇篮》时那个锋利的作者。
“我没教。”他声音很低,“她自己学会的。”
江予安怔住。
镜头停在半空,映出父女之间那道漫长而沉默的距离。
他在记录本上缓缓写下一行字:“修复,有时始于无人指导的自学。”
活动结束时,人群渐散。
林野收拾工具,抬头却发现父亲已站在门口,似乎等了很久。
他没走近,只是朝她抬了下手,掌心里夹着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
她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和微颤。
他转身走了,背影佝偻,像扛着多年未卸的重量。
她展开纸条,只有短短一行字:
“下月15号,你妈忌日。我想……去扫墓。你去吗?”林野站在社区活动中心门口,风从巷口斜斜地吹进来,卷起她衣角的一片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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