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研究室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我正埋头整理着一份关于乡镇企业产权制度改革的座谈纪要,桌上的电话猝不及响了起来。
是周秘书长(如今应该尊称周省长了)的秘书小孙打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林科长,省长下午三点有个临时行程,去开发区看几家新落户的外资企业,点名让你跟着,准备一下,两点四十楼下出发。”
放下电话,我的心跳有些快。成为周省长的秘书已经小半年,但这种突如其来的“随行”依然让我既兴奋又紧张。这不仅仅是工作,更像是一扇扇正在向我打开的、窥见真实权力运行与时代脉搏的窗户。
两点三十八分,我整理好西装下楼,黑色奥迪已经无声地滑到门口。小孙坐在副驾,对我点点头,后排车窗降下一半,周省长正戴着老花镜翻阅文件。我轻手轻脚地拉开另一侧车门坐进去,叫了声:“省长。”
“嗯,致远来了。”他头也没抬,只是应了一声,手指在文件某处轻轻敲了敲,“这份关于省属国企剥离办社会职能的报告,里面的数据你再仔细核对一下,尤其是涉及职工安置和成本测算的部分,要经得起问。”
“是,我回去立刻核对。”我连忙应下,心里默默记下要点。这就是周省长的风格,务实、严谨,对数字极其敏感,尤其厌恶汇报工作时可能存在的“大概”、“也许”。
车子驶出省委大院,汇入车流。周省长终于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今天去看看几家新来的‘财神爷’,听听他们有什么真知灼见,也看看咱们这招商引来的,到底是凤凰,还是只是羽毛漂亮的山鸡。”
小孙笑着接话:“省长,这次几家都是实打实的外资,投资规模不小,特别是那家‘宏图电子’,听说他们的高总,是位点石成金的人物。”
周省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资本嘛,天生就是逐利的。我们要做的,是把它这‘利’,引导到与我们的发展同向而行。”
开发区距离市区有段距离,道路宽阔平整,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标准化厂房,与市区里那些斑驳的老国营厂区形成了鲜明对比。到达宏图电子在建的工地时,一行人早已在门口等候。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剪裁合体的藏蓝色羊绒大衣,没有系扣,露出里面的浅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热情又不失矜持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明亮、锐利,仿佛能瞬间估量出对面人的价值。
“周省长,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我们这工地都蓬荜生辉了!”他快步上前,双手握住周省长伸出的手,力度恰到好处。
“高建明高总?”周省长微笑着确认。
“正是在下。劳烦省长您百忙之中过来指导工作,真是过意不去。”高建明侧身引路,“这边请,工地杂乱,您小心脚下。”
这就是高建明。与我之前接触过的那些本地乡镇企业家,或者国营厂领导气质截然不同。他身上有一种混合了港商精明与海归派自信的特殊气场,说话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似乎经过权衡,姿态放得低,骨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掌控感。
他陪着周省长参观正在封顶的主厂房,指着规划图介绍生产线布局、未来产能、市场前景,数字信手拈来,逻辑清晰,极具说服力。周省长听得仔细,不时发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比如核心技术的自主程度、本地配套率、用工规模以及对本地员工的培训计划。
高建明对答如流,显然做足了功课。谈话间,他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我这边,虽然只是一瞬,但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快速的评估和定位。
参观完毕,回到临时板房搭建的会议室。工作人员送上热茶,高建明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他和一位漂亮干练的女助理。气氛从正式的工作汇报,转向了更随意的交流。
“周省长,不瞒您说,”高建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我们选择来这里投资,看重的就是咱们省优越的地理位置,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周省长,“以您为首的领导班子,展现出的这种锐意改革的决心和高效的办事效率。这比任何税收优惠都更重要。”
周省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笑道:“高总过奖了。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是我们的分内之职。你们企业安心发展,创造税收,解决就业,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
“那是自然,企业公民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辞。”高建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不过,省长,在实际推进中,也确实遇到一些小小的……困扰,可能还需要政府这边,帮忙协调推动一下。”
“哦?说说看。”周省长放下茶杯,神色不变。
“主要是两个问题。一是电力保障,我们这种电子企业,对电压稳定性要求极高,现有的线路恐怕……二是通关效率,我们的核心元器件需要从海外进口,如果报关周期过长,会影响整个生产节奏。”高建明边说,边从女助理手中接过两份准备好的简要材料,恭敬地递给周省长,“这是我们遇到的具体情况和初步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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