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梁柱上缠满了紫藤花,暮春的风带着花瓣穿过窗棂,落在玄元摊开的手掌上。他指尖的光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能托起满室飞花——经过十月温养与出神不迷的淬炼,神念早已收放自如,时而化作流萤掠过山涧,时而凝成轻烟漫过云端,高踏云霞时能触到星辰的凉,遍游海岛时可闻见珊瑚的腥,世间乐事,莫过于此。
“灵心不虚,如壶中盛海。”尹喜坐在青石上,手里转着颗核桃大的夜明珠,珠光照亮了他鬓边新添的白发,“你如今神游万里而不惑,却像捧着满碗清水走路,再稳也怕洒,终究有个‘我’在。”
玄元望着掌心的紫藤花,花瓣上的纹路在神念里纤毫毕现。他试着让神念漫出丹房,掠过山脚的市集,穿过云端的雁阵,直抵东海的蓬莱。那里的琼楼玉宇、仙鹤灵鹿,无不在神念中清晰如见,可转念间,丹田的金丹仍在微微发烫——那是“我”在看、在闻、在感,像用画框框住了天地,再大的景致,也跳不出框的边界。
“炼虚一着,是拆了这框。”尹喜将夜明珠抛给玄元,珠子落在掌心,凉得像块冰,“心胸浩荡,众有皆无。不是真要你忘了万物,是让万物穿身而过,不留痕迹,像风过竹林,叶动而竹不留声。”
玄元试着依言散去神念的“形”。往日神出游时,总带着金丹的紫光作引,像系着根无形的线;此刻他松开那线,让神念化作无色无质的气,顺着门窗的缝隙漫出去。起初像迷路的孩童,撞在院墙上便弹回来,带着股滞涩;三日后,那气终于漫过竹篱,与墙外的春风融在一处,分不清哪缕是神念,哪缕是自然的风。
他坐在丹房里,却“看”见城西的老槐树抽出新叶,叶尖的露珠坠向地面,在接触尘土的前一瞬,他忽然懂了“是我非我”——那露珠坠落的轻响,是天地的呼吸,也是神念的震颤,说“是我”,却无半分“我”的执念;说“非我”,又分明与心湖共振。
七月流火时,玄元试着让神念沉入地底。穿过三尺厚的黄土,触到岩层下的暗河,河水的凉顺着神念漫回丹田,金丹的紫光竟淡了几分。他继续往下沉,穿过千年的化石,触到地心的炽热,那股灼烫与暗河的凉在神念里交织,竟化作片混沌的白——没有冷热,没有上下,没有“我”在感知,只有股清虚空明的气,在天地间自然流转。
“是空不空。”尹喜递来一壶松萝茶,茶汤里映着天光,“你看这茶,杯是空的才容得下茶汤,茶汤是实的才显得出杯空。空不是无,是能容有;有不是滞,是显空性。”
玄元望着茶汤里的倒影,忽然将神念遍覆天地。市集的喧嚣、山林的寂静、深海的暗流、云端的雷火,万籁千声同时涌入,却不扰心湖半分涟漪。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看云起云落,云是实的,崖是空的,云过崖不留,崖因云更显空阔。他忽然笑了,先前神游时的“乐”,是因有“我”在赏玩;此刻万境穿身,是与万境同游,无赏玩者,亦无被赏玩者,只余一片浩浩荡荡的空。
这日深夜,天地忽然震颤。远处的山峦崩裂,海啸卷着巨浪拍向海岸,市集的房屋在摇晃中断裂——是天地示变,如古书所载的“世界有毁”。玄元静立丹房,神念化作的清气在天地间盘旋,山崩时的尘土穿过他的“身”,海啸时的咸腥漫过他的“心”,却丝毫伤不了那片空。金丹在气穴里渐渐透明,像冰融成水,水化为气,最终与天地间的清气融为一体。
“惟空不毁。”尹喜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像来自亘古,“你看那崩塌的山、倾颓的屋,毁的是有形;这托着万物的虚空,从来都在。”
玄元抬眼望去,崩裂的山峦间生出新的雾,海啸退去的滩涂露出贝壳,市集的断壁上竟钻出株瓦松。原来“空”不是死寂,是生机流转的容器,像大地承托万物,不拒山石,不嫌尘土,任生任灭,自有常道。
待天地复归平静,玄元已分不清自己是立在丹房,还是化作了山间的风、海上的雾。他试着抬手,却发现无需抬手,神念所及,千里外的桃花便落了三分;想开口,却不必开口,万籁的声息都成了他的言语。这便是“神满虚空,法周沙界”——不是神变大了,是“我”消失了,像滴水融进大海,从此没有“我”在海里,只有海在流淌。
尹喜早已不见踪影,案上的《炼心篇》只剩最后一页,字迹在清风里渐渐淡去:“炼心之始末,无以加矣。”
玄元望着天边的晨曦,紫气漫过东海,与他化作的清气缠成一片。他终于懂了,九层炼心,不是炼出个无所不能的“神”,是炼去所有“能”与“不能”的边界,炼到最后,连“炼”的痕迹都无,只余一片浩浩荡荡的空——空到能容万物生灭,空到与天地同寿,空到连“空”这个名字,都成了多余的尘埃。
风过林梢,带着新叶的清香,那是他在呼吸;云聚云散,映着日月的光,那是他在流转。从此山是他的骨,水是他的血,虚空是他的心,再无彼此,只有永恒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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