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玄元不同,师兄明尘选了另一条路——混俗世间。
明尘踏出丹房时,晨露还凝在阶前的青苔上。他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只塞了两件换洗衣物、半块干粮,还有尹喜塞给他的平安符——黄纸朱砂,边角已磨得发软。阳神缩在眉心,像颗沉睡着的玉珠,偶尔微微发烫,提醒着他并非孤身一人。
镇子在丹房外二十里处,青石板路蜿蜒如带,两旁的木楼鳞次栉比,吆喝声、车铃声、孩童嬉闹声裹着豆浆油条的香气扑面而来。明尘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穿短褂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忽然觉得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阳神的虚影在他肩头晃了晃,发梢沾着点山间的晨雾。
“别怕。”他低声对自己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包上的补丁,那是尹喜用剩的丝线绣的兰草。
最初在镇上落脚时,他借住在一间废弃的柴房,屋主是个独居的老婆婆,见他眉清目秀又沉默寡言,便叹着气允了:“住吧,别弄脏了就成。”
白日里他帮老婆婆挑水劈柴,夜里就蜷在柴草堆上,让阳神出体巡视。有次隔壁的孩童追跑时撞翻了货郎的糖画摊,竹签散落一地,其中一根直指向孩童的眼睛。明尘睫毛一颤,阳神已如白影掠出,指尖在半空轻轻一托,竹签便转了个弯,斜斜插进旁边的土墙。
“哎哟!”货郎惊呼着去扶孩子,明尘早已隐入巷口,阳神归位时,眉心泛起极淡的暖意。
他很快发现,阳神的力量藏在细微处。不必掀翻屋顶,不必呼风唤雨,只是在孩童要摔倒时轻轻托一把,在老人爬坡时悄悄推一下,那些被帮助者或许终生不知是谁出手,却会对着天念叨“遇着贵人了”,这念叨里的暖意,竟比山间的清泉更能滋养阳神。
三个月后,明尘用攒下的铜板租下了间临街的小铺面,门板上刷着新漆,写着“明记杂货铺”。开张那日没放鞭炮,只在门槛上摆了两盆月季,是他从后山移来的野品种,花瓣边缘带着点残缺,却开得泼辣。
第一个客人是卖豆腐的王婶,提着空桶来买麻绳,见他柜台后摆着个粗陶瓶,插着几枝野蔷薇,便笑道:“后生家还挺会收拾。”
明尘低头用草绳捆好麻绳,指尖触到阳神散出的微光——它正绕着野蔷薇转了圈,花瓣竟微微舒展了些。“顺手掐的。”他答,声音比在丹房时柔和了些。
杂货铺的生意不算红火,却也安稳。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孩童的麦芽糖、妇人的顶针,样样都备着,价格比别家低半文,熟客便渐渐多了。有次张屠户的小儿子哭闹着要木刀,明尘从货架最上层取下个糙木削的玩意儿,阳神的虚影在木刀上拂过,那孩子立刻破涕为笑,举着木刀喊“我是大将军”。
“这后生,身上有股子让人静气的劲儿。”张屠户付铜板时念叨,“我家这混世魔王,就服你。”
明尘垂眸数着铜板,阳神在眉心轻轻发烫。他想起尹喜说的“功德藏于微末”,原来不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是让每个被帮助的人心里,都留下点暖烘烘的念想。
入夏时,镇上的药铺老板愁得直掉头发——梅雨季节潮得厉害,仓库里的药材生了虫,尤其是那批准备进贡的当归,虫蛀得最厉害。“这要是交不上去,我这铺子就得关门。”老板蹲在铺子门槛上,烟袋锅敲得邦邦响。
夜里,明尘推开药铺仓库的后门,阳神如青烟飘出,指尖凝着比月色更冷的光。那些啃食当归的虫豸刚探出头,便被光丝缠成了茧,落地时悄无声息,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阳神掠过药架,所过之处,虫蛀的孔洞竟在微光中慢慢合拢,仿佛从未被侵蚀过。
“神了!”次日药铺老板举着当归哭笑,“虫没了,连蛀洞都没了!定是药王显灵!”
明尘坐在杂货铺里,听着街对面的喧哗,阳神的光晕柔和了许多,像浸在温水里。他忽然明白,所谓“混俗”,不是要磨去棱角,是让这世间的烟火,慢慢焐热神格的清冷。
秋分时,镇西头的李寡妇难产,稳婆急得满头大汗,说“怕是保不住了”。家属在门外哭天抢地,明尘恰好送完货路过,阳神的虚影忽然在他眼前晃了晃,发梢指向产房的方向。
他站在院墙外,阳神化作一缕风穿入院中,顺着窗缝溜进产房。稳婆正准备放弃,忽然觉得产妇的呼吸平稳了些,原本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不多时,婴儿的啼哭便撕裂了夜空。
“是个大胖小子!”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李寡妇的丈夫扑通跪在地上,对着虚空磕头:“谢神仙保佑!”
明尘转身回铺,阳神归位时,眉心的暖意漫到了眼角。他摸了摸柜台后的粗陶瓶,里面插着的野菊开得正好,是今早清扫铺面时从墙角摘的。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杂货铺的门板被冻得发僵。明尘呵着白气擦着柜台,见对门的书生对着窗外出神,砚台里的墨都冻住了。那书生是个穷秀才,每日来买最便宜的草纸,说是要写策论,却总在寒风里冻得握不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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