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殖民区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砸在羊毛仓库的铁皮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针在刺探着什么。天宇蹲在临时搭起的炭炉前,看着火苗舔舐着坩埚里的金粒,那些带着梅花印记的足金在高温下渐渐熔成金液,泛着刺目的光泽,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真要这么做?”陈七的声音在雨声里发闷,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图纸,边角已经被雨水泡得发卷。图纸上用毛笔勾勒着蒸汽机的剖面图,标注着“江南制造局仿造”的字样,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毛边。
天宇没抬头,用长柄钳夹起坩埚,金液在里面晃出细碎的涟漪。三天前,当最后一批黄金与军火完成交易时,马库斯偷偷塞给他一个铜制罗盘,说是从那个告密买办的茶叶仓库里搜出来的。罗盘背面刻着串奇怪的符号,夜里对着月光看,竟浮现出几行小字——“聚足金百两,引洋务火种,可唤故人归”。
“这罗盘上的字,倒像是老掌柜的笔迹。”老陈凑过来,看着坩埚里的金液,“当年梅记在广州时,就常和江南制造局的人打交道,老掌柜说过,‘黄金能换枪炮,更能换造枪炮的人’。”
金液渐渐冷却,凝成一块不规则的金锭,表面还留着气泡破裂的痕迹。林深用锤子把金锭敲成薄片,再剪成细小的金箔,每一片都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些金箔加起来正好百两,是他们用三批军火交易换来的半数收益,也是罗盘上所说的“召唤之资”。
仓库角落的空地上,李老板正用白石灰画着个奇怪的阵形,图形边缘围着十二个铜碗,碗里盛着桉树叶煮过的清水,水面上漂着金箔剪成的碎屑。“这阵仗……真能行?”他的手在发抖,石灰粉落在潮湿的地上,晕出一个个浅白色的圈。
“不知道。”天宇的声音很平静,将最后一片金箔放进阵眼的铜盆里,“但老掌柜不会骗我们。他当年力排众议,拿出梅记三成积蓄资助江南制造局,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咱们自己能造出坚船利炮,不用再看洋人脸色。”
雨势突然变大,仓库的破窗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陈七展开那张蒸汽机图纸,图纸中央的位置刚好对着阵眼,图纸上的关键部件——活塞、曲轴、飞轮——都用朱砂标了记号,与地上的阵形隐隐呼应。
“当年参与制造第一台蒸汽机的工程师里,有位姓詹的先生,”老陈的声音带着点悠远,“听说他为了搞懂飞轮的平衡原理,在工厂里守了三个月,连除夕都没回家。老掌柜说,那样的人才,才是咱们的脊梁。”
天宇点燃三支艾草,烟雾缭绕中,他拿起罗盘放在阵眼,铜制的盘面在烟雾里渐渐发烫。当艾草燃到一半时,阵形边缘的十二个铜碗突然泛起涟漪,金箔碎屑在水面上旋转起来,拼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七个字——那是洋务派常说的话,墨迹与老掌柜账本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来了!”李老板突然低喊一声。
只见阵眼的铜盆里,金箔开始融化,不是被火烤的那种熔化,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揉碎,化作点点金芒,顺着地上的石灰线游走。金芒所过之处,地面竟泛起潮湿的泥土气息,仿佛有片看不见的土地正在仓库里展开。
烟雾中渐渐浮现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藏青色的短褂,袖口沾着机油,手里还攥着支铅笔,笔尖在空气中虚画着什么。身影越来越清晰,能看到他额头的皱纹里嵌着煤屑,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像藏着团火。
“这是……哪里?”那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环顾四周的铁皮仓库,眉头紧紧皱起,“江南制造局的煤场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是……洋人用的铁皮?”
天宇的心猛地一跳,这人说话的语气、身上的装扮,还有那股带着煤烟味的气息,都和老掌柜描述的詹工程师一模一样。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天宇,恭迎詹先生。这里是墨尔本殖民区,不是江南制造局。”
被称作詹先生的人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身上的短褂:“我明明在画蒸汽机的改良图,怎么会……”他突然看到地上的图纸,眼睛瞬间亮了,几步冲过去蹲下身,手指在飞轮的标记上重重一点,“这里错了!飞轮的重心应该再偏左三分,否则高速运转时会震动!”
陈七赶紧拿出笔,按他说的修改,笔尖划过纸面时,阵形边缘的铜碗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应和。詹先生的手指在图纸上飞快移动,从活塞的冲程讲到曲轴的角度,那些枯燥的机械原理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带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你们的蒸汽机,是不是总在运行半个时辰后就卡壳?”詹先生突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那是因为你们用的润滑油不对,洋人卖给咱们的牛油里掺了杂质,得用蓖麻油加蜂蜡熬制,才能耐高温。”
天宇和陈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他们从马库斯手里买来的蒸汽机,确实有这个毛病,一直找不到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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