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寿的布鞋踩在发烫的金片上,薄烟从鞋底腾起,带着淡淡的焦糊味。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议事厅的梁柱——雕梁上的缠枝纹还留着刀劈的痕迹,墙角的蛛网沾着暗红的血渍,连案上的烛台都歪了条腿,显然刚经受过战火洗礼。
“这里……不是江南。”他指尖划过案上的羊皮纸,上面“澳洲”两个字被朱砂圈得格外醒目,墨迹却带着海风的咸腥气,“老夫在制造局时,见过世界舆图,澳洲应在南海之外,与大清隔着重洋,怎会有这般眼熟的城池格局?”
天宇刚要开口,周明远已捧着个铁皮匣子冲进来,匣子里装着从洋人商船上搜来的零碎物件:“先生您看,这是从红毛夷船上缴的,说是澳洲的地图和器械图。”
徐寿接过一张泛黄的地图,手指在海岸线的曲线上游走。图上的港口标注着英文,却在角落用毛笔补了个“淡水”的小字,旁边画着艘奇怪的船——没有桅杆,烟囱冒着黑烟,船身圆鼓鼓的像条铁鱼。
“这是……蒸汽船?”徐寿的瞳孔骤缩,“比老夫造的‘黄鹄号’短粗许多,吃水线却深三尺,应是能抗风浪的海船。”他翻到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个齿轮咬合的装置,旁边标注着“抽水机”,“这结构倒是巧妙,用棘轮代替曲柄,省力三成不止。”
天宇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突然明白为何系统要召唤此人——那些让工匠们头疼的西洋器械,在徐寿眼里,竟像老熟人般亲切。
“先生,”天宇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实不相瞒,此处确是澳洲,但非舆图上的蛮荒之地。三年前,一群红毛夷带着器械在此登陆,占了三座城池,建了铁厂和码头,自称‘新英吉利’。我们上月刚收复此城,却发现他们留下的器械比江南制造局的精密十倍,工匠们连零件都认不全。”
徐寿吹了吹茶沫,目光落在窗外的码头方向。那里停着艘半截沉入水里的铁船,烟囱斜斜插在泥里,像根折断的烟杆。
“能否带老夫去看看那艘沉船?”
码头的风裹着咸腥味,刮得人睁不开眼。徐寿踩着湿滑的跳板靠近沉船,手指在锈蚀的船板上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响。几个士兵正费力地拆卸船身,看到天宇带着个穿长衫的老头过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这船的龙骨是熟铁锻造,”徐寿弯腰捡起块碎铁,在掌心搓了搓,“掺了锰,所以韧性好,寻常炮弹打不穿。可惜锅炉炸了,不然修修还能用。”他指着船尾的螺旋桨,“这是明轮改的螺旋桨,效率比‘黄鹄号’高五成,老夫去年在上海见过洋人试验,没想到这里已有实船。”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铁匠凑过来,手里拎着个断成两截的螺栓:“先生,这铁疙瘩邪门得很,淬火后硬得像石头,咱们的錾子都崩了,怎么拆?”
徐寿接过螺栓,对着阳光看了看断面:“这是高强度钢,含碳量在0.4%到0.6%之间,得用退火法软化。烧到暗红时别浇水,埋进石灰里慢慢冷,三天后就能凿动。”他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铜秤,“你们有焦炭吗?最好是兰炭,炼铁时掺三成,能提高炉温。”
铁匠张着嘴愣在原地,半晌才挠了挠头:“兰炭?是不是山西来的那种硬炭?库房里堆着些,都说不好烧,没人敢用。”
“那是你们不会用。”徐寿笑了笑,“兰炭火力猛,适合炼精铁。回头老夫画个风箱改造图,配上兰炭,熔炉温度能到千度,够熔这船板了。”
天宇站在码头上,看着徐寿蹲在泥里给工匠们比划风箱结构,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昨夜还觉得棘手的难题,此刻竟像被捅破的窗户纸,透亮得很。
回到议事厅时,徐寿的长衫已沾满泥污,却毫不在意地铺开纸笔,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澳洲的处境,老夫大概摸清了。红毛夷留下的不仅是器械,还有整套工业体系——从采矿到炼铁,从造船到军械,环环相扣。咱们要做的,不是拆船卖铁,是把这套体系学过来。”
他在纸上画了个圈,圈里写着“需求”二字:“第一,得有合格的铁。码头那船板的钢材,比江南制造局的好出太多,必须搞清楚他们是怎么炼的。第二,要懂图纸。那些英文标注的器械图,得找人翻译,老夫可以校订。第三,需建学堂。光靠老夫一个人不够,得教出一群能看懂图纸、会用器械的工匠。”
周明远突然拍了下大腿:“先生说的正是!库房里还堆着红毛夷的账簿,上面记着铁矿的位置和铁厂的产量,就是没人能全看懂。还有那些学徒,天天围着铁机转,却连游标卡尺都不会用。”
“游标卡尺?”徐寿从布包里掏出自己那把黄铜卡尺,“老夫这把能测到分毫,比他们的或许差些,但够用了。明日起,老夫在军械局开个夜校,教他们认刻度、算比例、画简图。”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天宇身上,“不过,炼铁需要硝石和硫磺,澳洲有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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