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肌肉在剧烈地抽搐。他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苏妲己，浑浊的眼中，先是震惊，然后是荒谬，最后，化为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新世界？”
他笑了，笑声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破瓦在摩擦。
“哈哈哈……新世界！好一个新世界！”
“妖妃！你果然是妖妃！你蛊惑大王，清洗朝堂，不是为了大商，你是要毁了我成汤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比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绝望。
“老夫明白了，老夫全明白了！你不是刀，你才是那幕后执刀的手！大王是你的傀儡，我也是你的工具！你真正的目的，是窃取这天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中的血都咳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刮骨疗毒，拯救这栋将倾的大厦。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亲手拆掉了所有的承重墙，只为方便那个纵火的人，将整栋楼烧得更彻底。
面对比干近乎崩溃的指控，苏妲己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亚相，你错了。”
她吹了吹茶水的热气，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不是要毁了成汤江山。”
“因为你所效忠的那个成汤江山，早就已经死了。”
比干瞳孔猛地一缩。
苏妲己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怜悯，又残忍。
“它不是死在我手里。它死在那些被你抓起来的王公贵族手里，死在他们贪婪的欲望和腐朽的血脉里，死在首相商容那可笑的天真和妥协里。”
“你这几日，在督查司大牢里看到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那不是一个王朝，那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救它，你只是在给它挖一个体面点的坟墓而已。”
字字诛心。
比干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这几日，审问了太多人。
他看到了太多丑陋的嘴脸，听到了太多肮脏的交易。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国之栋梁，宗室支柱，在审讯台前，为了活命，连祖宗十八代都能出卖。
他确实在埋葬一具尸体。
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骄傲。
“所以……”苏妲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与其抱着一具尸体痛哭，为何不亲手将它焚烧，然后在它的骨灰上，建立一个真正强大的新王朝呢？”
“一个没有世袭罔替的贵族，只有凭军功封爵的战士。”
“一个没有盘根错节的门阀，只有听从王令的官吏。”
“一个律法如山，赏罚分明，再也无人敢质疑王权的，铁血帝国。”
她看着比干，一字一句地说道：“亚相，你以为你在为旧世界殉葬。可实际上，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成为新世界的奠基人。”
“……”
胡喜媚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悄悄拉了拉王贵人的衣袖，小声问：“青儿，什么叫新世界？是新开的酒楼吗？里面的烤鸭比宫里的好吃吗？”
王贵人已经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她一把捂住胡喜媚的嘴，拼命摇头，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比干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看着苏妲己，这个女人的每一句话，都像魔鬼的低语，撕碎了他所有的信念，却又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希望”的毒种。
是啊，旧的已经烂透了。
与其看着它慢慢腐朽，变成天下人的笑柄，被西岐那样的伪君子取而代之，倒不如……
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接下王剑时的决心。
既然不能扶正，那便只能，将它彻底推倒，用那些蛀虫的血肉，来浇灌新的地基！
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和眼前这个女人，走上了同一条路。
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
苏妲己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知道，他想通了。
苏妲己拿起桌上那份新的名单，轻轻放在了比干面前。
“这是新世界的第一块砖。亚相，你来砌吗？”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比干没有再犹豫。
他没有立刻去拿那份卷轴，而是做出了一个让王贵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缓缓地，单膝跪地。
不是臣子对君王的跪拜，更像是一名将军，对他的主帅，献上自己的忠诚。
他手中的王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触到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比干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挣扎、悲愤、迷茫，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与决绝。
“臣，一生所愿，唯江山社稷，万古长存。”
“既然旧的已死，新的当立。”
“若贵人真能如您所言，建立一个铁血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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