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峡之巅,罡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此刻凝滞的气氛。萧昀与那位本该坐镇神都、刚刚掀起一场滔天波澜又飘然离去的大周帝,竟相对坐在冰冷的岩石上。
不远处,雷豹等人虽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身体却僵硬如铁,并非出于职责,而是那股无形中笼罩四方的帝威,让他们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唯有眼珠能艰难转动,流露出无尽的敬畏与骇然。
宇文拓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随手一挥,两坛泥封陈旧、却散发着惊人醇香的酒坛便出现在两人之间。酒坛上苍劲的“西凉醉”三字,正是西凉最烈、也最负盛名的佳酿。
“喏,尝尝,还是从你家酒窖里顺的。”宇文拓随口说道,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浓郁如实质、仿佛凝聚了西凉风雪与烈火的酒香冲天而起,竟暂时压过了峡中的罡风。
他毫不拘束,仰起头,拎起酒坛便豪饮起来,清冽又灼烈的酒液顺着他嘴角溢出,滑过下颌,浸湿衣襟,尽显一派狂放不羁。
萧昀默然,也拍开另一坛酒,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炽热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般滚入喉肠,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意,也稍稍驱散了些许面对这位深不可测“伯父”的紧张感。
他心中疑虑万千:神都初定,禅让余波未平,这位陛下为何不在中枢稳定大局,反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北境苦寒之地,来找自己这个“侄儿”?
“小子,”宇文拓放下酒坛,目光似乎有些迷离地望着远处起伏的黑色山峦,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拉家常,“憋了一肚子问题吧?问吧,今天伯父心情好,说不定就给你解惑了。”
萧昀握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收紧,沉吟片刻,问出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您…要去哪里?”他敏锐地感觉到,宇文拓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与…告别之意。
宇文拓饮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那冥冥之中不可知之地,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去屠神。”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山岳,砸得萧昀心神剧震!
不等萧昀消化这惊人的信息,宇文拓继续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万古的沧桑:“有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神’,盯上我们这方天地了。
再过不久,此界灵气将彻底圆满,迎来真正的黄金盛世,万物竞发,天骄辈出…可惜,那也是那家伙准备开饭的时候。它会吞噬掉这方天地孕育了万古的意志,到时候,天地万物,星辰众生,包括你喝的这坛酒,你脚下的这块石头…都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萧昀瞳孔收缩,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追问细节,比如那神究竟是什么,为何要如此。
宇文拓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打断他,直接给出了更惊人的答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道祖?夫子?没错,他们是此界最强的希望,但可惜…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两具拥有本体约莫七成实力的化身罢了。
他们的真身,早在万年前就离开了,一头扎进了宇宙周边那些连光都无法逃脱的永恒黑暗里,想去追寻世界的本质和存在的意义,想看看这宇宙背后…到底有没有一只摆弄命运的手。”
他灌了一口酒,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和无奈:“而现在,化身与本体失联了。万年时光消磨,这两具化身的实力也在不断倒退…面对那个不断壮大的‘神’,他们已经不够看了。所以,我把宝押在了你二叔虞君睿身上,我相信他走的那条汇聚人道气运、重铸人皇之位的路,是唯一的机会。”
萧昀凝视着宇文拓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有些干涩:“所以…您是要去,再给他加上一层保险?哪怕这保险…可能代价巨大。”
宇文拓点了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
“那个神…究竟有多强?”萧昀忍不住问道,“您…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吗?”
宇文拓终于转过头,正视着萧昀,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星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很强。”他回答,“强到…即便被历代先贤前赴后继地消耗了万年,依旧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有时候我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它仿佛不是在抵抗,而是在期待,期待有人能变得足够强,强到…足以让它感到威胁,让它觉得…有趣?”他自嘲地笑了笑,“至于胜算…拼命的话,大概有四成把握,能让它伤筋动骨,为你二叔争取到最关键的时间和机会。”
他语气一转,变得格外严肃:“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以后背负什么救世的责任,那不是你该想的。只是让你看清棋盘有多大,知道对手是谁,接下来…你才能更好地落子,为自己,为西凉,或许…也是为了将来。在神都看你处理霞城之事,我觉得你小子是个明白人,会是接下来这场大变局中,一个很重要的…变数。”
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我?别把我想得多伟大。我只是活了这么久,腻歪了那些权力算计,突然想通了,想去干一件自己真正想干、也觉得非干不可的事情罢了。痛快一场,为自己而活,就这么简单。”
萧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洒脱不羁、却又决意踏上天堑的帝王,心中百感交集,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轻笑。他举起手中的酒坛,与宇文拓伸过来的酒坛重重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在呼啸的罡风中格外清晰。
“您真是个…妙人。”萧昀笑着说道,仰头豪饮一口。
宇文拓哈哈大笑,笑声畅快淋漓,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而笑,烈酒入喉,一切尽在不言中。崖下的风雪似乎也为之稍歇,唯有醇厚的酒香与一种超越生死的洒脱,在这北境孤高的山巅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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