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室初立,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旦摄政,殚精竭虑。其时天下初定,殷商遗毒未清,四方诸侯心怀异志。
周公内抚群臣,外镇诸夷,首平管叔、蔡叔勾结武庚发动的“三监之乱”,以雷霆手段稳固周室根基。继而营建东都洛邑,居天下之中,控驭东方诸侯,实现“天下枢机,尽在掌握”的战略布局。
然其最不朽之功,在于制礼作乐——他将散见于夏商两代的礼仪碎片,融汇升华,构建起一套缜密如天网、环环相扣的礼乐制度。
这套周礼,其核心精义在于“亲亲尊尊”。它以血缘宗法为经纬,通过嫡长子继承制、大宗小宗之别、五等爵位制(公、侯、伯、子、男)以及详尽的畿服制度(甸、侯、宾、要、荒),如同一位技艺超凡的工匠,精心雕琢出一个层级分明、权责清晰的金字塔式社会结构。
天子为天下大宗主,祭祀天神地只;诸侯为邦国宗主,守土安民;卿大夫辅佐诸侯,士为基层骨干,庶民力耕以供其上。每一层级皆有相应的权利、义务、礼仪、舆服、宫室、乐舞规制,不得僭越。
朝廷有典章(如《周官》、《仪礼》),邦国有史册(如各国《春秋》),民间有采风(后集为《诗经》),使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观念,不仅是一种政治宣称,更成为一种文化基因,深深植入华夏各族群的认同之中。
周公还整理、创制了庄重典雅的“雅乐”,与礼仪严格配套。祭祀天地祖先用《云门》、《大咸》,朝会宴享用《大韶》、《大夏》,军旅用《大濩》,不同的场合、等级,乐舞的规模、器乐、队列皆有定式。
礼以别异,乐以和同,礼乐相济,共同编织出一张笼罩社会方方面面的无形之网,试图将一切社会活动都纳入一种和谐、有序、可预测的轨道之中,史载“成康之治,刑错四十余年不用”,正是这套体系初期效能的体现。
然而,再精密的制度也难敌时间的侵蚀和人性的张力。绝对的秩序在带来稳定的同时,也埋下了僵化的种子。
分封制本意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但经过数代繁衍,诸侯与周王室的血缘纽带必然淡薄。各诸侯国在各自的封疆内休养生息,开发土地,吸纳人口,实力此消彼长。
而周王室自身,在昭王南征荆楚而“不返”(疑似丧师身死),穆王西巡游猎耗费国力后,后继者如厉王推行“专利”政策与民争利引发“国人暴动”,幽王“烽火戏诸侯”失信于天下,权威一落千丈。
平王东迁洛邑,依赖晋、郑等诸侯护送,王室尊严扫地,实质沦为中等诸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时代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春秋格局。
郑庄公箭射周桓王肩头,“射王中肩”事件如同一个标志性的信号,宣告了王权彻底跌下神坛。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等霸主相继崛起,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行兼并争霸之实。会盟、征伐、斡旋、背叛……国际政治舞台风云变幻,“春秋无义战”成为常态。
在这王权衰落、诸侯竞逐的宏大历史剧场背后,一股更为深刻、影响更为久远的力量正在社会的深层悄然涌动,那就是思想的裂变与学术的下移。
西周时期,“学在官府”,文化教育为王室和贵族垄断,史官、巫祝掌握着知识的话语权。随着平王东迁,王室衰微,许多原属王室的官吏、史官、乐官流散诸侯国甚至民间,这就是所谓的“天子失官,学在四夷”。
官学失守,私学兴起,一个新兴的、具有一定知识修养和独立人格的“士”阶层开始崛起。他们不再固守世袭的职守,而是凭借自身的才智和学说,周游列国,寻求赏识和施展抱负的机会。
面对“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这些有识之士开始痛苦而深刻地反思:为何曾经维系天下的周礼会失效?理想的社会秩序应该建立在何种基础之上?治乱兴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何在?不同的思考路径,催生了不同的思想火花:
* 一部分人,如后来儒家的先驱,力图维护和复兴周礼的精髓,强调“克己复礼为仁”,认为社会的混乱源于对传统礼仪道德的背离,主张通过道德修养和制度回归来重建秩序。
* 一部分人,如一些务实政治家,虽口称“尊王”,实则更注重富国强兵的现实策略,探索如何在内政、外交、军事上增强实力,成为管仲、子产一类人物的思想渊源。
* 一部分人开始将目光从“天”和“君主”身上,转向“民”,产生了早期民本思想的萌芽,思考“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甚至出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的激进观念。
* 还有一部分人,则超越现实政治,将思维的触角伸向更广阔的宇宙、自然和人生本质,探究“道”的奥秘,思考生死、祸福、名实等哲学问题,为后来的道家等学派开启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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