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封信,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最初的沉寂之后,终于在千里之外的云州县城,激起了滔天巨浪。
云州县政府大楼,县长苏婉晴的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她的秘书小李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分拣好的文件放在她桌角。小李跟了苏婉晴两年,早已摸透了这位年轻女县长的脾性,她喜欢高效,讨厌废话,桌上的文件永远要按照紧急和重要的程度,从上到下码放整齐。
在最上面的一份,是一封牛皮纸信封,看起来有些厚实,信封一角因为邮寄过程中的挤压,微微起了皱。地址是用一种朴拙的笔迹写的,收信人一栏,“苏婉晴县长(亲启)”七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透出纸背。
“这是从清水乡寄来的平信,看笔迹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写的。”小李低声补充了一句。
苏婉晴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全县工业园区规划的报告,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上,手指捏着一支红笔,时不时在关键处画下一个圈或打上一个问号。
小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婉晴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公务,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她的目光,这才落在了那封有些突兀的信件上。
“清水乡……”她轻声念叨了一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那个在招标会上不卑不亢,眼神清亮的林望。
她拿起信,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用手指感觉了一下厚度。里面似乎不止有信纸,还有更硬质的东西。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把裁纸刀, аккуратно地划开了信封。
里面掉出来的,是一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几张色彩失真的照片,还有一张单据的复印件。
苏婉晴的目光先是被那几张照片吸引了。照片拍得并不专业,甚至有些手抖导致的模糊,但上面的内容却触目惊心。一道道如同蜈蚣般狰狞的裂缝,爬满了教室的墙壁和天花板,一块块脱落的墙皮下,露出了灰黑色的砖体。有一张特写,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赫然出现在承重墙上,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天空。
她的眉头,瞬间锁紧了。
她拿起信纸,从头读起。信的语言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语句不通,却像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地割在人心上。
“……俺是清水乡中学的校长,俺叫王建民。俺每天最怕的,不是自己哪天倒下,是怕这楼哪天先倒下……”
“……俺是个当妈的,每次送娃去上学,俺都想跟在后面,替他把那楼顶着……”
“……苏县长,俺在外面打工,最怕听见家里的电话响,怕听见那头哭……”
看到这里,苏婉晴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稳。她放下信,拿起了那张复印件。当她看清上面“新农村建设先进单位考察费,拾贰万元”的字样,以及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马文远”的签名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她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只是眼神变得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却深不见底的冷。她头顶上,如果林望在此,便能看到一枚代表着[欣赏]的标签,瞬间被一枚燃烧着蓝色火焰的[震怒]标签所吞噬,紧接着,又凝结成了一枚坚硬如铁的[果决]。
她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内线号码。
“纪委钱书记吗?我是苏婉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我办公室里有一份来自清水乡的实名举报材料,证据确凿。我马上让小李送过去。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我要求县纪委,立刻成立调查组,雷霆出击,一查到底!”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字:“好。”
苏婉晴挂断电话,将所有的材料重新装回信封,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铃。
“小李,把这个,立刻,亲手交给纪委的钱书记。”
……
两天后,清水乡。
乡政府大院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刘建国书记正享受着马文远倒台后,独揽大权的惬意。他甚至开始在一些会议上,公开畅想起自己代理乡长后,要如何带领清水乡“开创新局面”了。他头顶的[志在必得]和[春风得意]标签,几乎要闪瞎人眼。
马文远虽然被停职,但余威尚在。他这几天正四处活动,试图找关系把事情压下去。他坚信,只要没抓到他贪腐的直接证据,挪用资金这种事,最多也就是个处分,过段时间就能官复原职。因此,他出现在乡政府时,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头顶的[有恃无恐]标签,显得格外讽刺。
林望则像个局外人,每天准时上下班,整理文件,下村走访,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冷眼旁观着这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平静。他知道,那两封信,就像两颗已经点燃引信的炸弹,正在投递的路上,它们的爆炸,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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