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的三辆桑塔纳像三道黑色的闪电,劈开清水乡午后慵懒的平静,又呼啸着卷走了这片土地上曾经最大的一片乌云。
车队消失在乡政府大院门口的拐角,扬起的尘土还没来得及落下,整个大院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还从各个窗口探头探脑的脑袋,齐刷刷地缩了回去。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没有风的下午,一动不动。
林望站在三楼的窗边,目光从马文远被带走时那怨毒的眼神中收回,平静地俯瞰着楼下。
他看到,书记刘建国还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刘建国没有动,只是怔怔地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林望能清晰地看到,他头顶上那枚深灰色的[忌惮]标签,如同被墨汁浸染过一般,颜色越来越深,旁边还伴生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代表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后又突然播放,整个乡政府大楼,从内到外,活了过来。但这种“活”,不是往日的生机,而是一种受惊后的鸡飞狗跳。
最先响起的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尖锐而急促,像是无数根绷紧的神经同时断裂。紧接着,是走廊里响起的、刻意压低却又难掩慌乱的脚步声。
林望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他就像一个误入蚁巢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迁徙。他的情绪图谱系统,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刷新着,视野里,五颜六色的标签疯狂闪烁,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末日浮世绘”。
二楼分管城建的副乡长办公室,门虚掩着。这位一向以马文远马首是瞻的副乡长,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将一叠叠文件疯狂地塞进碎纸机。碎纸机发出“嗡嗡”的、令人牙酸的轰鸣,像是在咀嚼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副乡长头顶,一枚血红色的[毁灭证据]标签,正和一枚深蓝色的[恐惧]标签激烈地交战,火花四溅。
隔壁的党政办主任,那个平日里最喜欢端着架子、对马文远言听计从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拿着手机,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几乎是在哀求:“……哥,你可得帮帮我啊!我就是签了几个字,都是马乡长让签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对对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办事的……”
他头顶上,[急于撇清]的标签像霓虹灯一样闪烁,旁边还挂着一枚凄惨的[求告无门]。
林望的脚步没有停。他走过财政所,门口围了几个小干部,正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是县纪委的钱书记亲自带队!”
“我的天,钱阎王都出动了,这回马乡长怕是彻底栽了!”
“栽了才好!他妈的,上次报销一张办公用品发票,他愣是卡了我半个月!”
这些人的头顶,大多是亮黄色的[幸灾乐祸],夹杂着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人性中最朴素的爱憎,在权力的高墙倒塌后,显露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一个滑稽的身影闯入了林望的视线。
乡里有名的一个“马屁精”干部,外号叫“跟屁虫”的刘干事,此刻正端着一个刚泡好的茶杯,从自己办公室里冲了出来。这个茶杯,林望认得,是马文远专用的那个紫砂杯。往日里,每天下午三点,刘干事都会雷打不动地给马文远续上新茶。
可今天,他显然是跑错了片场。
他端着茶杯,习惯性地就往二楼东头的乡长办公室冲。跑到一半,他才猛然想起,办公室的主人,刚刚被带走了。他急刹车停在楼梯口,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一脸茫然。
他头顶的标签变化极快,先是[惯性],然后是[错愕],最后变成了一枚硕大的[尴尬]。
他愣在原地,端着茶杯,进退两难。扔了?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不扔?给谁喝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林望。
刘干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堆起了谄媚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哎呀,林主任!您看我,泡了杯好茶,马……咳,那谁也用不上了。您是咱们乡里的大功臣,这杯茶,您尝尝,您尝尝!”
他头顶上,一枚金光闪闪的[见风使舵]标签,几乎要亮瞎林望的眼睛。
林望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快接呀”的脸,没有伸手。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刘干事,我喝不惯龙井,口渴了,自己会倒白开水。”
说完,他绕过刘干事,径直向楼下走去。
刘干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头顶的[见风使舵]标签,瞬间被一枚灰扑扑的[难堪]所取代。他看着林望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茶,最后悻悻地走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上好龙井,“哗”地一下,全倒了进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