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陈老师把大家的画摊在讲台上,像开了场时光展览会。陆知行画的木质双杠上挂着条红领巾,说是“超人的披风,能让跳双杠的人飞起来”;苏晓晓画的跳皮筋女生脚下多了只小狗,黄白相间,正咬着皮筋的一端,说是“帮她们拉皮筋的小助手,不用麻烦男生”;而林溪的旧图书馆,被陈老师用红笔圈了个大大的圈,像给它戴了个荣誉勋章。
“这棵树画得有故事,”陈老师举起林溪的画,对着阳光照了照,“枝桠明明张牙舞爪,却在人影头顶弯了个温柔的弧度,像在说‘别怕,有我呢’。还有这雨滴里的光斑,”她指着雨丝中的白色亮点,“像把现在的阳光装进了过去的雨里,让几十年前的雨都带着暖意,很妙。”
林溪的心跳轻轻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秋千。她看向江翊,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画,画里的双杠旁多了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像把现在的天空借给了过去的操场。听见陈老师的话,他的耳尖红了红,铅笔在画纸边缘画了个小小的槐花,五片花瓣,和林溪画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放学后,苏晓晓硬拉着林溪去校史馆,说要找更多旧校园的照片当素材。校史馆藏在教学楼最东边的角落,木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嘎吱——”的响声,像老骨头在呻吟。里面的陈列柜里摆着泛黄的课本,封面上的“好好学习”四个字已经模糊;掉漆的奖杯,底座上刻着的年份是1985;还有个玻璃罐,装着几十年前的香樟叶标本,叶片比现在的小一圈,边缘却更锋利,像没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少年。
“快看这个!”苏晓晓突然指着墙上一张放大的照片,声音里带着惊喜,“这女生怀里的书,和你画里的好像!”
林溪凑过去,照片里的图书馆小平房前,站着位扎马尾的女生,辫子垂在胸前,发梢微微卷曲,手里抱着本厚厚的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她怀里的书确实和画中奔跑人影抱的那本很像,封皮是墨绿色的,边角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的浅黄色纸页。照片下面的说明牌上写着:“1987届学生在图书馆前阅读,该书为当时的课外读物《飞鸟集》。”
《飞鸟集》?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帆布包——里面装着她借的那本泰戈尔诗集,绿色封皮,边角也有点磨损。她想起扉页上那行清瘦的字迹“生如夏花之绚烂”,想起江翊续写的那句“死如秋叶之静美”。原来几十年前,就有人在这棵老槐树下,抱着同样的书,被同样的雨淋过,被同样的风吹过,连书页被风吹动的弧度都差不多。
“还有这个!”苏晓晓又指着另一张照片,是位戴黑框眼镜的男老师,正在给学生讲画,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勾勒出一棵歪脖子树,枝桠间挂着个小小的鸟窝,“这老师画的树,和江翊画的好像!都是倔强的样子,枝桠非要往天上长,不肯低头。”
林溪看着照片里的歪脖子树,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对书的热爱,对画的执着,还有那些藏在枝桠间的温柔,会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校园的土壤里,代代相传,从1987年传到现在,还会传到更远的将来。
走出校史馆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给地面铺了块金色的地毯。江翊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旧相册,深棕色的封皮已经褪色,边角磨得发亮,像林溪的旧画本。
“我奶奶给的,”他把相册递给林溪,指尖有点凉,大概是在门口站了很久,“她说她是这所学校毕业的,相册里有老槐树开花的照片,让我带给你看看,说不定能帮你画得更像。”
相册里的照片比校史馆的更生动。有春天老槐树开花的样子,白色的花串像挂了满树的铃铛,树下站着穿蓝布校服的学生,仰着头看,像在数花瓣;有秋天落叶时的样子,金黄的叶子铺在地上,像给小平房盖了层棉被,几个老师正拿着扫帚清扫,笑声在照片里仿佛都能听见;还有张黑白照,是位年轻的奶奶,梳着和照片里女生一样的马尾辫,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看书,怀里的书皮是绿色的,和校史馆照片里的那本一模一样。
“是《飞鸟集》,”江翊指着照片里的书,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我奶奶说,她当年总在槐树下背‘生如夏花’,有次下雨没带伞,书被淋湿了,扉页上的字迹晕开了,像水墨画,她心疼了好久,说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林溪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的奶奶,指尖能感受到相纸的粗糙质感。突然觉得画里的人影有了清晰的模样——就是这位奶奶,扎着马尾辫,穿着蓝布校服,怀里的《飞鸟集》被雨水浸得发皱,却依然紧紧抱着,像抱着整个世界的温柔。她想起自己旧画本里那些被水泡过的画,那些皱巴巴的线条里藏着的心疼与珍惜,原来不只是她,连几十年前的人,都曾这样珍视过一本被雨淋湿的书,一幅不完美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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