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老宅深处,书房里重归寂静,只有茶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阳光偏移,将赵泰安倚靠的躺椅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只余下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处,锐利如旧。
“福伯。”赵泰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缓。
“老爷。”福伯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如初。
“山河这孩子,”赵泰安的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庭院中一株遒劲的老松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魄力、手段、眼光,都够了。像一把刚淬炼出炉的刀,锋芒毕露。”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刀,太刚易折。他身边那两个人……王顶光,够活络,够机灵,是条好用的臂膀,可心思跳脱,遇大事定力稍欠;毛亮……”提到这个名字,赵泰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那是把真正的凶刃,只认山河一个主人,锋利无匹,却无鞘。刀锋过处,不留余地。是好刀,却也最容易……反噬己身。”
福伯垂着眼帘,静静听着,如同最忠实的磐石。
“缺一个人。”赵泰安收回目光,看向福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一个能补他锋芒之缺的人。一个心思要足够细,眼光要足够毒,能在他被仇恨和野心蒙蔽时,点醒他;能在他被凶刃裹挟时,稳住他;能在他那盘看似宏大实则步步杀机的棋局里,替他看清那些藏在暗处的陷阱和……人心。”
他苍老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如同落子:“这个人,不能是王顶光那样的跳脱性子,也不能是毛亮那样的冰冷煞星。这个人……”赵泰安的目光定定落在福伯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是个女人。”
福伯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快得如同错觉。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等待下文。
“女人心思缜密,天生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刚柔并济。”赵泰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洞明,“而且,有些场合,有些缝隙,男人插不进手的地方,女人……自有她的天地。山河身边缺了这样一个人,就像他下棋,只懂冲杀,不懂布局,不懂守成,不懂……‘势’的流转。”
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罕有的、对往事的追忆:“福伯啊,你跟了我一辈子,是生死弟兄。我舍不得把你交给他,也……不能把你交给他。你是我最后的底牌,是我赵泰安的眼睛。你得替我,好好看着这艘船。”
福伯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全然的忠诚:“老朽明白。老爷放心,只要老朽还有一口气在,定替老爷守好赵家根基,看顾好少爷。”
“嗯。”赵泰安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记忆中搜寻某个被尘封已久的名字。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炭火的微响。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又偏移了几分,赵泰安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感慨,甚至……是揶揄:“说起来……福伯,你这老小子……倒真是老当益壮。”
福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垂在身侧、交叠的双手。
赵泰安仿佛没看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讲一个久远的、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记得……那是六年前吧?我派你去东南亚处理一批棘手的老物件,你滞留了三个月。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精气神倒是好了不少……当时我还笑你,莫不是被那边的太阳晒开了窍?”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后来,大概过了……一年?还是两年?我偶然从那边一个老朋友口中得知……你在那边,留下了一点东西。一个……女儿?”
“斯!”极其轻微的一声,是福伯交叠的手指,指甲无意识刮过布料的声音。
他依旧垂着头,但那如同雕塑般稳固的肩背线条,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冰。
赵泰安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福伯身上,锐利如刀:“老友说,那姑娘的母亲是当地一个颇有手段的华裔掮客,姓秦?还是姓钱?记不清了。一场意外露水,倒是给你留了条血脉。听说那姑娘……很特别。”
福伯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张永远平静恭谨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是深埋心底的秘密被骤然揭开的无奈?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属于父亲的……悸动?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老爷……”
赵泰安摆摆手,打断了他可能出口的辩解或请罪,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过去的事,不提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福伯为赵家付出一生,这点私事,算不得什么。”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无比严肃,“我要说的是这个姑娘!既然是我赵家老臣的血脉,便与赵家有了渊源。听说她……没跟着她母亲走那条道?反而靠着自己,在那边复杂的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堂?心思活络,手段玲珑,尤其擅长……在各方势力间穿针引线,获取常人难以企及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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