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乐低低地响着,照片上的念念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去年在海边拍的,他举着半块冰淇淋,嘴角沾着奶油。
顾砚山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反复闪回的却是孩子最后在水里的样子,小小的身子在浪里起伏,像片被丢弃的叶子。
“你不配当爹!”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得死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站在那里,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任由雨水打湿头发,打湿肩膀。
远处的海风吹过来,带着咸腥的味道,像极了那天孩子落水时,他扑进海里尝到的滋味。
他忽然想起念念最后喊的那句“爸爸加油”,原来,有些加油,一旦没接住,就成了一辈子还不清的债。
葬礼后的第七天,林晚棠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动作快得像在切割什么,折叠衣服时,袖口的褶皱都被扯得笔直,仿佛连一丝多余的弧度都容不下。
衣柜门被拉开,又被“砰”地撞上,沉闷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惊得窗台上的绿萝抖落了片叶子。
顾砚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把念念的小被子塞进收纳袋——那床印着小鲸鱼的被子,边角还沾着点沙滩的细沙,是他上次带孩子去海边时弄脏的。
他喉咙发紧,往前走了两步,指尖悬在她胳膊上方,想碰,又不敢。
“晚棠……”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别这样,我们……”
“我们?”林晚棠猛地转过身,手里还攥着件念念的小衬衫,领口的纽扣硌得她指节发白。
她的眼睛红得吓人,却没有泪,只有两片烧得通红的眼白,死死盯着他,“顾砚山,你摸着良心说,现在还有‘我们’吗………?”
顾砚山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说“有”,想把她揽进怀里,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用掌心的温度焐热她的后背。
可当他真的伸手去拉她时,林晚棠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甩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半步。
“别碰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碎玻璃似的尖厉,“你的手不是最灵吗?
能摸出石头的纹路,能雕出木头的灵魂,连沙子的粗细都分得分毫不差!”
她抓起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面前送,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虎口的疤痕里——那道疤,是念念学走路时抓他抓出来的。
“那你告诉我,那天在水里,你怎么就没摸到念念冷得发抖?怎么就没摸到他抓着你的力气一点点松掉?”
他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她眼神里的冰。那冰顺着他的指尖往骨头里钻,比念念在水里的最后一丝体温还要冷。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葬礼上烧剩的纸灰,呛得他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掌心空荡荡的,连她甩开他时带起的风,都觉不出半分触感。
林晚棠猛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指尖。她转身继续往行李箱里塞东西,动作更急了,拉链被拉得“刺啦”作响。
“你只配跟你的木头石头过日子,它们不会喊你爸爸,不会在水里发抖,更不会让你觉得亏欠。”
她把最后一个收纳袋扔进箱子,“我带不走念念,至少能带走我自己。”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在数着倒计时。
顾砚山追出去,在玄关抓住她的胳膊,这次用了力,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晚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林晚棠用力甩开他,力道之大,让他撞在鞋柜上,后腰磕在柜角,钝痛漫上来,却没什么实感。
她弯腰拎起行李箱,拉杆被拽得笔直,“顾…砚…山…,念念在水里挣扎的时候,谁给过他机会吗?”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林晚棠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碎裂的颤。
“可你太爱那些没有温度的东西了,爱到忘了我们是会疼、会冷、会消失的。
防盗门被拉开,黑暗楼道里的风灌进来,卷着点雨腥气。
林晚棠没有回头,甚至没再看他一眼,拖着行李箱走进那片阴影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也带走了屋子里最后一点属于家的暖意。
关门声像重锤砸在顾砚山心上。
屋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得胸腔发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能雕出龙宫的浪涛,能刻出山海关的风霜,此刻却连一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泪,都觉不出湿。
只有衣柜门没关严,露出半角属于顾砚山衬衫的衣角,在穿堂风里轻轻晃着,像片被遗忘在浪里的叶子………
当暮色漫进工作室时,最后一抹夕阳正趴在那尊未完成的木雕上,把底座的小手印染成暖融融的橘色。
顾砚山坐在青石板地上,背脊佝偻得像块被雨打垮的老木头,指尖悬在那枚手印上方,离木头只有半寸,却抖得像筛糠。
他不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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