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苏大海从未享受过的待遇。他看着那洞开的车门,犹豫了一下,没有坐进去。他绕到车后座,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是英雄的爹,但不是首长,这个规矩,他懂。
高山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关上副驾驶的门,坐上驾驶位,发动了汽车。吉普车在一众村民羡慕到发红的目光中,卷起一阵尘土,稳稳地向村外驶去。
车子开得很稳。苏大海坐在柔软的后座上,身体却绷得笔直。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荒凉景象,心里翻江倒海。一辈子了,他都是村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面朝大海,背朝天,熬到死。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女儿,是英雄了。
苏大海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鱼腥味的手。他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仿佛觉得这双手,弄脏了这干净的车座。
“同志。”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海叔,请讲。”高山目不斜视,声音平稳。
“我闺女她……立功的时候,危不危险?”苏大海的声音有些干涩。
高山沉默了片刻。“报告海叔,具体情况涉及军事机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苏晴晴同志,是全师的骄傲。”
一想到“机密”背后可能藏着的枪林弹雨,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揪得生疼。可随即,那枚躺在红绒布上金灿灿的奖章又浮现在眼前。他闺女,是英雄。英雄,哪有不危险的?他这辈子活得窝囊,没想到老了,女儿替他把腰杆挣回来了。这疼,值!这自豪,盖过了一切!他的心又热了起来,像是灶膛里添了一把新柴。
供销社里,算账的售货员看着苏大海,像是看什么稀奇动物。“老哥,你确定要这挂‘万响大地红’?这玩意儿一挂,顶你半个月的渔获了。”
“要。”苏大海从兜里掏钱,动作不快,但很稳。他又指了指柜台里用玻璃罐装着的水果糖:“那糖,给我来十斤。”
售货员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十斤水果糖!这年头谁家结婚都未必有这么大的手笔!周围排队买东西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议论声嗡嗡响起。
“这苏老蔫儿是发了什么横财?”
“怕不是疯了吧,买鞭炮?”
苏大海听见了,却一个字都没反驳。他只是把钱一张一张地放在柜台上,然后看着售货员手忙脚乱地给他用油纸包糖,又费力地把那盘大鞭炮从墙上取下来。
“老哥,你家……这是有啥大喜事啊?”售货员终于忍不住,陪着笑脸问。
苏大海接过那沉甸甸的糖包和鞭炮,挺直了腰杆,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我闺女回来了,立了一等功,部队给的奖励。我这个当爹的,替她高兴高兴。”
说完,他不再看周围人那呆若木鸡的表情,转身就走。整个供销社,鸦雀无声。
坐回吉普车的后座,苏大海把那挂大鞭炮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像是护着什么宝贝。那包沉甸甸的水果糖,就放在他的腿上。
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年轻时用攒了三年的钱,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小渔船。可那高兴劲儿,跟现在比起来,连个边儿都沾不上。
原来,一个当爹的,最大的体面,不是自己有多少钱,不是自己有多大能耐,而是自己的儿女,有出息。这种体面,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让他这个老渔民,腰杆都硬了三分。
吉普车还没到村口,苏大海就远远看见了自家院门口那黑压压的人群,比他走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
车子缓缓停下。
高山先下车,绕过来拉开车门。
苏大海抱着那挂显眼的“万响大地红”,怀里还揣着沉甸甸的糖包,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从车上下来。
那感觉,不像回村,倒像领导视察。
“大海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苏大海怀里那包油纸包。
“大海哥,买糖了啊?”
“这糖得不少吧,看着真扎实!”
孩子们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个个扒着大人的腿,眼巴巴地瞅着。
苏大海被这阵仗搞得有点手忙脚乱,他一个人,怎么发得过来。他目光一扫,看到了人群里憨笑着的苏二牛。
“二牛!”苏大海喊了一声。
“哎!大海哥!”苏二牛应得响亮。
“过来搭把手!”苏大海把怀里沉甸甸的糖包递过去,“给我发糖!今天大喜的日子,见者有份!都沾沾喜气!”
“好嘞!”
苏二牛接过糖包,感觉像是接了个千斤重担,他咧开大嘴,对着人群吼了一嗓子:“都别挤!排好队!大人一个,小孩俩!谁抢我给谁一巴掌!”
人群瞬间沸腾了!
“谢谢大海哥!”
“晴晴真是好样的!”
王长贵第一个伸手,从苏二牛手里抢过两块糖,塞进自己兜里,又谄媚地对苏大海说:“大海哥,这鞭炮我来放!我来!保证给你放得又响又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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