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顶墨绿官轿缓缓转过街角,槐树上原本欢快鸣唱的蝉,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突然噤了声,只留下一片寂静。苏晚静静地望着那顶轿子,只见墨绿轿帘被风轻轻掀起半角,露出的玉牌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上面雕刻的松鹤纹清晰可见,这可是都察院御史的标配。她的喉间不禁微微发紧,昨夜张二狗蹲在医馆后墙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对她说的话,此刻如雷般在她耳边回响:“知县最近总往州府送密信,调令的事,怕不是要压到钦差跟前。”
“晚丫头!” 王老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他匆忙抹了把脸,裤脚还沾着今早给药罐刷灰留下的草屑,便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竹棚下的村民们也纷纷跟着涌了出来,一时间半条街都挤满了人。卖糖葫芦的老张,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串断了线的山楂,眼神中透着好奇与期待;李铁柱则把糖葫芦塞到妹妹手里,小丫头咬着红果,兴奋地踮起脚尖,努力张望着。
官轿稳稳地停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两名随从恭敬地掀开车帘,当先下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青衫男子。他长着一张方脸,嘴唇很薄,腰间的玉牌在不经意间撞在轿杆上,发出清脆的 “叮” 的一声,仿佛在宣告着他的身份。
王老头赶忙弯腰作揖,宽大的袖子扫起地上残留的炮纸,声音中满是感激:“多谢朝廷惦记我城南百姓,晚丫头带我们种药引、分隔离棚,如今……”
“王村长。” 周御史抬手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浸了腊月的井水,透着丝丝寒意。“本官奉圣命查探灾情,不是来听颂词的。” 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苏晚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你就是苏晚?”
苏晚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半步,阳光正好落进她眼底,将她深处的紧绷照得无所遁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努力平稳得像平常为病人搭脉一般:“民女苏晚,见过周大人。” 她的余光瞥见魏五腰间的短刀轻轻晃了晃,刀柄上那根红绳被他攥得发皱,那是她上个月用医馆的碎布给他精心编的,还说图个吉利呢。
“带路。” 周御史淡淡地甩了甩袖角,语气不容置疑。“去隔离区。”
竹棚后的隔离区用竹席隔成了三排,最前排正晾着刚从锅里煮沸的粗瓷碗,腾腾的水汽裹挟着浓郁的艾草味,直直地往天上钻,仿佛要冲破云霄。
苏晚轻轻掀开草帘,里面的病患正靠在草垫上静静地喝药。见有人进来,一个瘦得脱了形的汉子吃力地撑着胳膊,想要起身,苏晚连忙伸手,轻轻按住他:“躺着,别耗了元气。”
“这是每日的记录。” 小梅从怀里掏出一沓草纸,由于紧张,她发辫上的红头绳都被汗水浸湿,颜色发暗。“体温、咳嗽次数、疹子变化…… 晚姐姐说要像看田垄墒情似的盯着,才能知道药有没有效。” 她认真地翻到中间一页,指腹轻轻蹭过那歪歪扭扭的墨迹。“您瞧,张婶喝了三副清热汤,烧退了二度。”
周御史伸手接过草纸,指尖缓缓扫过那些字迹,表情严肃。苏晚紧紧盯着他微挑的眉尾,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顾昭教她的 “看官场脸色” 之法 —— 眉峰若松,事有转机;眉尾下压,必是存疑。
果然,周御史抬眼时,目光变得更加冰冷:“这些法子,谁教你的?”
“民女跟着母亲学过些医理。” 苏晚微微垂眸,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痕迹。“逃荒时见太多人因为脏碗、生水染病,便想着…… 总得试试。” 她清晰地听见身后魏五的靴子碾过竹屑,发出 “沙沙” 的声响,这声音像极了医馆后墙那本账册翻动时纸页摩擦的声音。
“周大人!”
变故突如其来。
张二狗从人群中猛地挤了出来,他身着粗布短打,上面还沾着不少泥污,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破陶碗。
苏晚心头猛地一跳,这人昨日还在医馆门口帮着搬药箱,怎么今日看起来倒像是刚从泥里滚出来的?
“您看这碗!” 张二狗一边喊着,一边把碗往周御史跟前送。“我在村东破庙捡的,是上个月知县大人的随从喝剩的!” 碗底沉着半块褐色的药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咱们求药时,县太爷说药材不够,可他们自己喝的是十全大补汤!”
周御史的随从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把按住张二狗的手腕,只听 “啪” 的一声,陶碗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苏晚趁众人注意力分散的混乱之际,迅速弯腰去捡碎片。就在这时,张二狗的手突然轻轻擦过她的手背,一个纸团像火炭一样烫得她下意识缩了下,她知道,这是密信。她不动声色地迅速将纸团拢进袖中,抬头时,正好撞上周御史那审视的目光。
“苏姑娘倒是会找帮手。” 周御史冷冷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嘲讽。
“民女不敢。” 苏晚缓缓直起身子,袖中的纸团硌着血管,让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民女敢说,城南的隔离棚、煮沸碗、分药册,每一样都能救人性命。大人若不信,不妨看民女当场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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