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檐角滴水如断线珠子,敲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像是催命的更鼓。
惠民技坊深处,烛火摇曳。
柳五郎伏在案前,屏息凝神,笔尖轻颤,却稳得惊人。
他手中一卷仿旧宣纸徐徐展开,墨香初散,字迹已成——那是一封“绝密回函”,落款赫然是当朝权臣周廷章亲笔:
“事成之后,即刻鸩杀宋某灭口,以免后患。”
每一个字都像刀刻斧凿,透着冷酷无情的杀机。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那笔锋走势、转折顿挫,竟与周廷章平日奏折中的字迹分毫不差。
“姑娘说,要让他自己吓死自己。”柳五郎低声喃语,指尖抚过最后一个“患”字,”
他将信纸仔细卷起,裹进油布,交予秋蝉。
那哑婢一身黑衣,如同夜雾中的一缕影子,接过信后,连个眼神都没留,便翻墙而去,身形没入雨幕,无声无息。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县衙后巷的老井台边,沈砚之照例提桶打水。
连日来他心神不宁,眼窝深陷,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昨夜他在茶肆听见那句“当年骂贼的笔,如今写谁的账”,几乎当场跪倒。
就在他弯腰汲水时,脚边泥泞里露出一角泛黄纸片。
他下意识拾起,抖去湿泥,看清内容的瞬间,浑身血液骤然冻结。
“鸩……鸩杀?”他嘴唇哆嗦,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这张薄纸,“他们……要杀宋大人?!”
这不是诬陷,这是诛心!
他知道周廷之与宋主簿早年有旧,也曾听闻朝中派系倾轧,但他从未想过,那个曾教他“士不可不弘毅”的恩师,竟已被视作弃子,只待功成之日,一杯毒酒送终!
“不能……不能让他们得逞!”沈砚之猛地站起身,提着水桶就往宋府奔去。
可刚到门前,门房横身一拦:“老爷不见客。”
“我有要事禀报!关乎生死!”他嘶声喊道。
“老爷昨夜焚香独坐,念了三遍《祭母文》,今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沈砚之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他单薄的肩头,浸透衣衫。
他缓缓跪下,双膝砸进泥水里,额头抵地,一声不吭。
一个老仆悄悄走近,低声道:“你走吧……老爷今晨烧了一叠旧信,还对着母亲灵位说了句‘儿不孝’……再这样下去,他会疯的。”
沈砚之抬头,眼中泪光混着雨水滑落。
他忽然明白——宋主簿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而是错得太深,已不敢回头。
与此同时,慈恩园钟声响起。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尼姑拄杖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小沙弥,抬着一只破旧木匣。
她径直走向宋府侧门,拍门哭喊:“我是夫人从前的贴身侍女!临终前托我带信来见老爷啊!”
门房迟疑片刻,通报进去。
片刻后,宋主簿亲自出迎,面色灰败,双眼布满血丝。
老尼姑颤巍巍打开木匣,取出一只褪色绣鞋,鞋尖绣着一朵半残的梅花——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样式。
“夫人临终那夜,梦见您跪在火堆前签字!”老尼姑老泪纵横,“她说您手抖得厉害,一滴血落在‘免税文书’上,红得刺眼!她拼命喊您名字,可您头也不回……她说:‘儿啊,娘坟头草都枯三年了,你怎么还在替恶人点灯?’”
宋主簿猛然踉跄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滚出去!”他突然暴喝,却又在下一瞬软了膝盖,跌坐在地,“滚……都给我滚!”
众人退下,他独自冲进书房,反锁房门。
整夜,屋内传来撕纸声、低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诵经声。
直到黎明前,一只空杯被狠狠掷出窗外,摔得粉碎。
城中酒楼,晨雾弥漫。
白玉娘怀抱琵琶登台,一袭素衣,眉目含悲。
她轻轻拨弦,歌声如泉涌出:
“梦里娘亲唤儿归,问你乌纱染几回?
你说换了顶戴能光宗,可娘坟头草都枯三年……
那一笔签下去,可是拿骨血换的甜?
你烧的不是名册,是你爹娘留给你的脸!”
歌声婉转凄厉,穿街过巷,直入府衙。
正在批阅公文的宋主簿猛地抬头,脸色剧变。
他几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扇,怒吼未出,却见远处街角,几个百姓正围听此曲,有人掩面而泣,有人咬牙切齿。
他怔住了。
转身望向案上尚未封缄的奏稿——那是他准备呈报巡按司的“苏晚晴煽动民乱”的参本。
手一抖,火折子落下。
半箱文书化为灰烬。
三日后,巡按行辕升堂。
吴推官端坐公堂,目光如炬。
堂下百姓围观如堵。
苏晚晴并未现身。
人群分开,一人缓步上前——正是沈砚之。
他双手捧着一卷泛黄文稿,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之上。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堂上的吴推官,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卷《谏贪官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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