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寓所已是二更时分,苏明远却毫无睡意。李德修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像夜风中的梧桐叶,萧萧作响,搅得人心神不安。
次日傍晚,苏明远再次来到李德修的小院。这次他准备了一壶好酒和几样精致菜肴,想要与老友好好谈谈。
李德修见了,既是感动又是不安:明远兄,你这是...我这里简陋,怎敢劳你破费?
德修兄莫要客气,你我相交多年,这点心意算得什么?苏明远将酒菜摆好,又道,昨夜归去后,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心中颇有疑惑,今日特来请教。
李德修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死心啊。也罢,既然如此,我就与你详细说说这京官的生活,省得你日后吃了亏才明白。
两人对坐饮酒,李德修话匣子打开,开始细细道来。
先说这俸禄吧。你是新科进士,初入仕途,最可能的是授个九品官职,月俸六贯钱,外加八斗米。李德修抿了口酒,这在外地或许够用,但在京城,简直是杯水车薪。
为何京城花费如此之大?苏明远不解。
这京城啊,寸土寸金。一间像样的房子,月租少说也要三四贯钱。吃食用度,比外地贵上三四倍。更别说...李德修压低声音,更别说那些必须的应酬了。
应酬?
明远兄,你以为当了官就可以闭门不出,只管做事吗?李德修苦笑,上有上司,下有同僚,左右还有其他部门的官员。逢年过节要送礼,有事相求要送礼,就连平日里维持关系也要送礼。这礼来礼往,花费不菲。
苏明远心中一紧:送礼?这岂不是...
你想说这岂不是行贿受贿?李德修摇头,明远兄,你还是太书生气了。这哪里是什么行贿受贿,这叫礼尚往来,是官场的基本规则。你不送礼,人家就当你瞧不起他,日后有事谁肯帮你?你的公文压在人家那里半年不批,你有什么办法?
苏明远默然。他虽然读过不少书,但都是圣贤经典,对于这些世俗规则确实了解不多。
再说这上下级关系。李德修继续道,在官场中,你的顶头上司就是你的天。他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哪怕明知道他的决定是错的,你也只能照办。因为一旦得罪了上司,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官场混不下去。
那如果上司的决定确实有害于国家呢?苏明远忍不住问道。
李德修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明远兄,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想要忠君报国。但现实是,你一个小小九品官,能有多大能耐?能管得了多大的事?大部分时候,你只是在执行别人的决定,根本没有发言权。
他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更何况,很多时候你以为是错的决定,其实背后有着复杂的考量。也许涉及到不同部门的利益平衡,也许涉及到朝中不同派系的博弈。你一个小官,又怎么能看清其中的门道?
苏明远听得心中发沉。这些话虽然残酷,但却不无道理。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李德修声音更低,在京城为官,最怕的就是站错队。
站队?
朝中有不同的派系,有的亲近皇帝,有的倚重太后,有的和宗室关系密切...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人马,自己的利益。你投靠了这一派,就等于得罪了那一派。一旦政治风向变化,你这一派失势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德修的脸色变得凝重:去年就有这样的事。有个官员本来前程大好,但投靠了一个失势的宰相,结果连坐受罪,不但丢了官,还被流放岭南。
那...那该如何是好?苏明远问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过分亲近。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永远得不到重用,只能在底层混日子。李德修叹息道,像我这样的小官,倒也无所谓。但你是进士出身,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才学?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院中传来几声更鼓声,夜已深了。
苏明远又问道:德修兄,你刚才说的那些...额外收入,具体是怎么回事?
李德修看了他一眼,似在考虑是否该说得更详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既然你要知道,我就与你说说。
他起身关了房门,又检查了一下窗户,确保没有人偷听,才重新坐下。
就拿我们工部来说,每年都有大量的工程项目。修城墙、建官署、造桥梁、开河道...这些工程需要大量的材料,木料、砖石、铁器、人工...采购这些东西,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怎么操作?
比如说,一根木梁,市价是十文钱,但在预算中可以报成十五文。多出来的五文,就可以分给相关的官员。当然,这需要和供应商事先商量好,他们也能从中获利。
苏明远听得心惊:这岂不是侵吞国库银两?
话不能这么说。李德修摆手,首先,这种事情大家都在做,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其次,那些承包工程的商人,本来就会把这部分费用计算在内,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增加朝廷的负担。再者,我们这些小官俸禄微薄,如果不这样补贴,根本无法在京城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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