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潭龙宫的深处,时间仿佛被粘稠沉重的水流所凝固。林默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阴影,紧贴着冰冷华丽的珊瑚宫墙,在巨大贝类灯盏投下的摇曳光影间无声移动。那位黑袍驸马的出现与离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短暂的涟漪,随后整个龙宫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喜庆与死寂交织的诡异平静。婚礼,依旧悬而未决,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禁锢着这片水下国度。
林默深知,表面的平静下必然暗流涌动。要揭开这延迟婚礼背后的真相,仅靠观察远远不够,必须倾听,倾听那些被规则与恐惧压抑的声音。他将【拟态】催谷至极致,不仅隐匿身形,更将自身生命波动调节到与周围水环境中的微小浮游生物近乎一致,同时,指令银锁进入最高灵敏度的广域声波与精神波动采集模式,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撒向龙宫的各个角落。
他首先潜行至龙宫外围的侍卫巡逻区域。几名顶盔贯甲的虾兵蟹将正机械地沿着固定的路线游弋,兵器碰撞着水波,发出沉闷的声响。起初,他们的沉默如同石雕。但当一个短暂的换岗间隙到来,两名交班的侍卫靠近时,低语声便在水波中微微荡漾开来。
“唉,这差事真是……吉日定了又改,改了又定,俺这身铠甲穿了脱、脱了穿,鳞片都快磨秃噜了。”一个带着厚重甲壳的蟹将抱怨道,声音瓮声瓮气。
旁边一名持着长枪的虾兵叹了口气,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听说龟丞相那边的黄道吉日册子都快翻烂了,还是没个准信。上头一句话,咱们底下跑断腿。”
林默敏锐地捕捉到,这抱怨的措辞和语气,与他之前在偏殿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那“鳞片磨秃噜”的比喻都分毫不差。是巧合吗?他按捺不动,继续监听。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在不同的巡逻队、在不同的角落,类似的对话以惊人的相似度反复上演。不仅是抱怨婚礼延期,就连对那位黑袍驸马的敬畏与猜测,对万圣公主郁郁寡欢的同情,其表达方式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仿佛这些龙宫底层的人员,他们的思维和言语被某种无形的框架所限制,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有限的、重复的表达。
随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龙宫内廷,一些侍女和低阶水族的对话也传入“耳”中。
一名捧着锦盒的蚌女对同伴低声道:“公主今日又没动膳食,只对着那株雪玉珊瑚发呆。真叫人担心……”
另一名侍女回应:“是啊,这婚期一拖再拖,公主的心事怕是比这潭水还深。但愿……但愿最终能有个好结果吧。” 这“心事比潭水还深”的比喻,林默在短短时间内,从不同侍女口中听到了三次。
甚至,当他冒险接近龙宫核心区域,经过一处香火缭绕的小小祭坛时,听到一名年老的女鲛人正在虔诚祈祷,其祷词也充满了某种程式化的重复:
“恳请四方水神,八海龙王保佑,让我家公主殿下早日展露欢颜,让这桩天定姻缘早日顺遂圆满,莫要再起波折,莫要再添愁烦……” 祷词中的“天定姻缘”、“顺遂圆满”、“莫要再起波折”等词组,在不同的祈祷者口中,以高度一致的顺序和结构反复出现。
这种无处不在的重复感,起初让林默觉得是龙宫上下人心惶惶、话题单一的体现。但渐渐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感开始滋生。这重复太精确了,太规律了,不像是有血有肉的生灵在表达情绪,更像是一群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傀儡,在按照某种脚本进行对话。
银锁的被动记录功能全开,海量的音频和信息碎片被收集起来。林默寻了一处由巨大砗磲壳形成的天然夹缝藏身,将全部心神沉入对这些“台词”的分析之中。
“银锁,对所有采集到的语音及精神信息碎片进行深度比对分析,重点:词汇选择、句式结构、情感表达逻辑、出现频率及语境。寻找异常模式。”
【指令确认。启动‘语义网络与情感流向’深度分析协议。】
【数据量:庞大。分析中……】
时间在寂静的水下流逝,只有银锁内部运算时发出的极细微嗡鸣。林默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
良久,银锁的反馈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入林默的意识海。
【分析完成。发现高度异常模式。】
【异常一:台词重复率。关键抱怨句式(如对婚期拖延、装备穿戴繁琐的抱怨)在不同个体、不同时间点的重复相似度高达92%至97%,远超正常群体交流的随机性范围。】
【异常二:情感表达模板化。所有对话中表达的情绪,如焦虑、同情、期盼,其强度曲线和转折点呈现高度一致性,缺乏个体差异和自然波动,疑似基于有限的情感模板进行输出。】
【异常三:信息熵异常偏低。对话内容所携带的有效信息量远低于正常交流水平,大量为无意义的重复和套话,整体交流效率低下,违背生物社交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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