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委员会的那场会议,与其说是“审议”,不如说是一场漫长而冰冷的、针对苏软软意志力的凌迟。会议室里恒温空调开得十足,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昂贵实木桌面和顶级皮质座椅之间的无形寒气。
五个委员,五张表情各异但同样缺乏温度的脸。陈老作为主席,大部分时间垂着眼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茶杯的杯沿,仿佛在评估一件古董的成色,而非一家公司的生死。王董和李董,两位早期投资人代表,眉头紧锁,时不时交头接耳,目光扫过苏软软身后幕布上那些关于“金服业务协同价值”和“剥离后财务灾难”的复杂图表时,里面闪烁的不是对数据的探究,而是对潜在亏损肉疼的抽搐。赵董,那位会计师出身的独董,眼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架精密的扫描仪,逐行检视着老张提供的每一页财务推演,不时用铅笔在纸上记下什么,那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钱董,那个变数,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里,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天花板的某个角落,仿佛在神游天外,只有当讨论触及毒丸计划的具体条款时,他的眼珠才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
苏软软站在投影前,声音平稳,语速适中,将那份熬了通宵准备的陈述材料,用尽可能清晰、逻辑严密的方式呈现出来。她讲金服业务与AI平台如何互为血肉,讲剥离后不仅会失去现金流,更会动摇客户和合作伙伴对“星络”整体技术生态的信心,讲墨渊所谓的“合理溢价”背后,是对公司长期价值的系统性低估和扼杀。
她讲得不可谓不努力,数据不可谓不扎实,逻辑不可谓不清晰。但台下那五道目光,穿透那些精美的PPT和严谨的模型,仿佛直接落在了她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之下,评估着她还能撑多久,评估着“切割”与“坚守”各自的价码。
当话题转向毒丸计划时,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又降低了几度。
“苏总,”赵董推了推眼镜,第一个发难,语气是会计师特有的、剥离了所有情感的精确,“你提供的模型,显示剥离金服业务会导致未来三年现金流缺口扩大X亿,剩余业务估值可能再跌Y%。这些,是基于一系列假设。而瀚海资本公告中提及的收购溢价,是实打实的、立刻可以兑现的现金。从股东,特别是中小股东的即时回报角度看,后者似乎提供了更…确定的选项。你如何说服我们,为了一个存在巨大不确定性的‘长期协同价值’,而让股东放弃眼前确定的利益?”
“况且,”王董接口,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急躁,“现在公司这个情况,陆先生那边…(他含糊地带过)…弄得满城风雨,股价跌成这样,监管也在盯着。毒丸计划当初是为了防止恶意收购,保护公司。但现在,如果保留它,会不会反而阻碍了公司引入…呃,更‘合适’的战略资源,或者…一个能让局面稳定下来的解决方案?”
李董在旁边微微点头,补充道:“墨渊那边也说了,不是恶意收购,是看中金服业务的价值,愿意出高价。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战略资源’引入?毒丸计划在这种时候,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苏软软感觉到喉咙发干。她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对方避开了她关于长期价值的论述,直接抓住了股东“眼前利益”和公司“当前困境”这两个最直白、也最容易被煽动的点。而“不合时宜”这个词,和林清清在节目里说的“枷锁”何其相似。
“赵董,王董,李董,”苏软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人,“剥离优质资产换取短期现金,无异于出售未来支付账单。金服业务的溢价,建立在其与整个‘星络’技术生态绑定的基础上,一旦剥离,其独立价值能否维持,要打一个大问号。至于毒丸计划,”她转向陈老和依旧沉默的钱董,“它的存在,恰恰是为了在公司面临压力时,防止有人趁火打劫,以低估的价格攫取公司核心资产。它不是枷锁,是底线。如果今天我们因为暂时的困难就自废武功,放弃这条底线,那么明天,任何手握资金的人都可以对我们予取予求。届时,股东失去的将不仅仅是金服业务,而是整个公司的未来。”
她的话掷地有声,但在巨大的利益权衡和恐慌情绪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陈老终于抬起眼皮,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长者的沉稳,却字字重若千钧:“苏总说的,不无道理。底线,确实要守。但也要审时度势。现在外面风大雨大,家里(他看了一眼其他董事)…意见也不统一。毒丸计划是防御工具,用得好是盾牌,用不好,可能伤及自身。瀚海方面质疑其条款的适用性,也提请了审议。委员会的责任,是评估。”
他顿了顿,看向钱董:“钱董,你的看法呢?”
一直神游天外的钱董,似乎终于被点了名。他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用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慢条斯理地说:“我同意陈老,要审时度势。毒丸计划,初衷是好的。但触发阈值15%,是不是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有点…敏感了?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市场猜测和波动。我个人认为,保留计划是必要的,但…触发条件,或许可以调整得更加…稳健一些。比如,提高到20%,甚至25%。这样,既保留了防御功能,也…展现了董事会应对危机的灵活性和对市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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