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十一月。
秋风萧瑟,卷起上海滩满地的落叶与灰烬,也带来了越来越浓重的寒意与绝望。持续了近三个月的淞沪会战,如同一台巨大而贪婪的绞肉机,吞噬了无数中华儿女的生命与热血,也耗尽了这座远东第一都市最后的元气。
前线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糟糕。
日军凭借绝对的海空优势和无休止的兵员补充,不断投入生力军,采用两翼包抄、侧后登陆的战术,渐渐对中国守军形成了合围之势。大场失守,闸北沦陷,苏州河防线岌岌可危。中国军队虽浴血奋战,但装备悬殊,后勤不济,伤亡惨重,已成强弩之末。撤退的传言,如同瘟疫般在残破的街巷间悄然蔓延。
陈霄站在公馆顶楼的露台上,举着望远镜,已经能看到苏州河北岸升起的滚滚浓烟,听到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风中带来的,不再是淡淡的硝烟,而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他知道,上海,守不住了。
这个结论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他的心脏。尽管他早已从历史的轨迹中知晓这个结局,但当它真正一步步逼近时,那种无力与悲怆,依旧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甚至差点付出生命守护的这座城市,终究还是要落入敌手。
“霄哥,南京……蒋委员长已经下令,全线……撤退。”孙耀祖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绝密电文,脚步沉重地走到他身后,声音沙哑而艰涩。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最终的命令真的到来时,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露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隆隆的炮声,如同为这座城市敲响的丧钟。
陈霄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命运的冰冷平静。
“知道了。”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执行‘深根’计划最终阶段。上海,我们留不住了,但种子,必须保住。”
“深根”计划,这个在战火初燃时便由陈霄未雨绸缪制定的撤退方案,此刻终于进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执行时刻。
公馆书房,此刻更像是一个即将迁移的指挥部,忙碌而有序,带着一种悲壮的紧迫感。
李正清和傅文华正在做最后的账目清算与资产转移。能够带走的流动资金、黄金、外汇,早已通过多条秘密渠道,分批汇往武汉、重庆。带不走的固定资产、地契、部分无法变现的产业,则进行最后的处理或委托给绝对可靠的人员隐匿。通盛钱庄开始了有计划的“挤兑”,实则是在回收最后一批资金后,准备关闭。
“陈先生,我们在上海明面上可动用的资产,已处理完毕。转移到后方的资金,足够我们在武汉、重庆等地重新立足,并支撑一段时间。”李正清汇报着,语气中带着不舍,更带着对未来的凝重。
“技术人员、核心骨干及其家眷,第一批三百人,已按预定路线,安全抵达武汉。第二批五百人,包括魏工和他的研究团队,今晚趁夜从十六铺码头上船,走水路西撤。”傅文华补充道。
魏国华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了往日在实验室里的专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离别的伤感与坚定。“陈先生,无线电工厂的核心设备和资料已经打包完毕,我会把它们安全带到武汉,尽快恢复生产。”
陈霄拍了拍他的肩膀:“魏工,未来的通讯,就靠你们了。保重。”
魏国华重重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决然。
王雷和赵虎负责的是最艰难的部分——人员与武力的撤退与潜伏。
“雷霆别动队”经过连日血战,减员严重,但核心骨干犹在。王雷从中挑选出最精锐、最忠诚的两百人,组成“警卫营”,由他亲自率领,负责护送最后一批核心人员和技术资料撤离,并作为未来在内地重建武装的种子。
“霄哥,弟兄们……很多人不愿意走。”王雷虎目微红,声音有些哽咽,“他们说要留在上海,跟鬼子拼到底,就算死,也要死在这片地上!”
陈霄心中刺痛,他理解这些弟兄的感情。他何尝不想留下,与上海共存亡?但他更知道,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告诉他们,”陈霄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这不是逃跑,是转移!上海沦陷了,但中国不会亡!我们需要把力量保存下来,撤到后方,重整旗鼓!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更能有力地打回来!愿意跟我们走的,是兄弟!想留下的,我陈霄也不拦着,每人发足安家费,但记住,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最终,大部分别动队员选择了追随。但也有一部分血性汉子,红着眼睛领了安家费,对着陈霄重重磕了几个头,誓言要留在上海,与日寇周旋到底,哪怕转入地下,哪怕血溅街头。陈霄尊重了他们的选择,他知道,这片土地需要不同的抗争方式。
赵虎的侦察大队,则进行了大规模的精简与转化。一部分骨干并入西撤队伍,另一部分则携带着武器、资金和通讯器材,化整为零,潜入上海的各个角落,转入绝对的地下状态。他们的任务是长期潜伏,建立秘密交通站,收集情报,伺机进行破坏和营救,成为日后陈霄重返上海的眼睛和利爪。赵虎本人,则选择留下,亲自领导这支地下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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