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儿还闷得像蒸笼,日头晒得青石板直冒热气。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给桃树剪枝,锋利的剪刀刚碰到半枯的枝桠,就见阿呆跌跌撞撞跑过来,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把前襟湿了大片:师傅!城里要拆街口那座老庙了!施工队的电锯一碰上庙墙就冒火星子,换了三台机器都给烧糊了!
我手一抖,剪刀地剪断根桃枝——那庙我早有耳闻,灰扑扑的砖缝里长满青苔,在高楼缝里戳着,像块楔进肉里的老木头。正想着,阿彩突然地窜上槐树,黑红相间的毛炸得跟刺猬似的,喉咙里发出的低吼。来福也跟着狂吠,红舌头耷拉着,狗爪子在地上刨出个小坑,直直盯着城里方向——这畜生鼻子灵,怕是嗅到地底下的腥气了。
慌啥?我抄起烟杆敲阿呆脑壳,烟锅里的火星簌簌往下掉,《撼龙经》写得明白,庙立凶位镇邪煞,那庙地基下头准压着东西。摸出罗盘往地上一摆,指针跟中了邪似的疯狂打转,差点把铜盘磨出火星子。阿呆蹲下来挠头:师傅,啥东西要拿庙压着?莫不是水鬼?
没出三天,老街坊张瘸子拄着拐杖找上门来。老爷子眼窝深陷,脸白得像新刷的石灰墙,走路时左腿一瘸一拐,拐杖头在青砖地上敲出的闷响。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哆嗦得抓不住茶杯,茶水洒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谷老弟,自打我那混小子派施工队动了庙门,工地上就没消停过!
我从床头柜摸出本《县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翻开万历年间的批注,朱砂字迹都快褪成浅红了:您瞧这儿,地脉戾气冲涌,民多疯癫,万历二十三年,龙虎山道士李玄真钉九根镇魂桩,建庙镇之。现在动庙,好比拔了桌子腿儿,整个台面都得塌!
张瘸子突然把拐杖砸在地上,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走:别提了!那混小子就是开发商!他压低声音,喉结剧烈滚动,他说上头嫌庙挡着修主干道,非要拆!我拦了三天三夜,昨儿个趁我去医院换药,他偷偷让挖机刨了庙角,说就挖个角能咋地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窗棂震得嗡嗡响,墙上的八卦图都歪了半截。张瘸子脸瞬间绿了:坏了!怕是动了镇魂桩!
我们仨撒腿往城里跑,老远就看见庙墙塌了一角,露出黑洞洞的地基。挖掘机斜卡在土里,铲斗上缠着半截锈铁链,驾驶员瘫在座位上,双眼翻白,嘴角挂着白沫,手还死死攥着操作杆。庙门前的石狮子断了半只爪子,鲜红的油漆泼在门槛上,顺着砖缝往下淌,看着跟血似的。
我蹲下身摸了摸庙角的深坑,泥土冰凉刺骨,还冒着白气。坑底露出半截铁桩,铁锈掉下来跟碎玻璃碴似的:只挖了一根镇魂桩!我抄起烟杆敲了敲铁桩,发出的空响,《地脉经》说九桩锁脉,缺一则崩,现在地脉戾气漏了!张瘸子一屁股坐在泥里,捶着大腿哭,假牙都快掉出来:都怪我那挨千刀的!他说就拔一根,能有啥事儿......
当晚三更天,施工队的王老板撞开卦馆大门。他印堂悬着道深黑竖纹,两颊青灰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裤裆还湿了片:谷大师!救命啊!扑通跪下,膝盖在地上撞出闷响,自打拔了那根铁桩,我夜夜梦见个浑身缠铁链的黑影子,就站在床头盯着我!工地上挖的坑底下冒黑水,臭得能把人熏晕!
我摸出三枚铜钱往桌上一撒,铜钱疯狂打转后竟立在桌面。你把桩子弄哪儿去了?王老板嘴唇哆嗦着:工人说......说当废铁卖给收废品的了......我抄起烟杆砸在桌上,烟锅子都磕飞了:蠢货!《道法会元》写得清楚,镇魂桩者,天地之钉,镇邪之契!没了桩子,地底下的戾气跟破堤的洪水没啥两样!正说着,来福突然撞开门,对着工地方向狂吠,狗爪子在青砖地上刨出火星子。
天没亮透,我带着阿呆和张瘸子摸进废品回收站。阿彩突然窜进一堆废铁里,一声叼出半截铁链,铁锈沾了满嘴。就是这玩意儿!我接过来,铁链子冰凉刺骨,还缠着几缕黑毛。阿呆突然指着远处喊:师傅!来福在那儿刨坑!
我们跑过去,见来福爪子都刨出血了,坑里露出半块石碑,上头刻着万历二十三年,镇地脉戾气于此,碑角还有龙虎山的朱砂印。我倒吸一口凉气,碑下的泥土黑得发亮,还在咕嘟咕嘟冒气泡:当年这地底下的戾气重得邪乎,人一靠近就发疯,投河上吊的没断过!道长用九根生铁桩钉住地脉,又盖庙压住怨气。现在桩子一松,好比水缸破了个洞,脏水全冒出来了!
正说着,张瘸子的儿子——那个穿西装的开发商——带着保安冲过来,皮鞋踩得泥地直响:爸!别信这神神叨叨的!我让焊工把桩子焊回去不就完了?他掏出手机要打电话,我一把攥住他手腕,那皮肤凉得像冰块:蠢!镇魂桩要按奇门遁甲的方位埋,还得借正阳之气镇邪!你当是焊钢筋呢?
谁知这混小子扭头就走,骂骂咧咧地上了奔驰车。车刚开出工地没多远,一声巨响——五楼上一根拇指粗的钢筋直愣愣飞下来,地扎进副驾驶座,把真皮座椅戳了个透心凉,钢筋头还在微微颤动。他当时正打电话骂工人,眼见着钢筋擦着耳朵飞进来,当场尿了一裤子,手机砸在脚面上都没知觉,连滚带爬地从车里爬出来,裤腿上全是黄汤,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回工地,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指着车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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