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天儿好,街坊四邻搬着马扎围坐着唠嗑,阿呆蹲在门槛边给阿彩梳毛。
李大爷吧嗒着旱烟袋,忽然眯着眼问我:“谷叔,我老听人说,算卦的不能给自个儿和身边人卜卦,这说法靠谱不?”
旁边王婶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我那远房表侄学了几天六爻,给自个儿算姻缘,算来算去都是空,气得把卦筒子都扔了。”
我磕了磕烟斗里的灰,烟锅里火星明灭:“这话得分两头说。外行人瞅着是规矩,内行人知道是门道。您诸位听说过民国四大名医里的萧龙友不?”
阿呆搁下梳子凑过来:“师傅,是不是那个治温病特厉害的先生?”
“着啊,”我点点头,烟斗往桌上一磕,“萧先生当年在北京开诊,人称‘萧一贴’,多少疑难杂症到他手里,一副药准见好。可偏偏他自个儿夫人的病,潮热盗汗闹了三年,他开的汤药喝了几箩筐,愣是跟石沉大海似的。”
正说着,张屠户搓着油手挤进来,眉头皱得跟包子似的:“谷叔,您先别说萧先生了,我昨儿个后晌就不对劲——胸口跟压了块磨盘似的,喘气都费劲,今早起穿衣服,愣是把汗衫前襟扯破了个大口子。”
我抬眼一瞅,嚯,他印堂那黑气跟墨汁儿似的,颧骨上还挂着两道红煞:“你这不是岔气,是家里要出事儿。咱民间说‘针断线乱必有灾,琴弦骤断祸临门’,你这胸口发闷,跟那琴弦要断前的颤悠一个理儿——昨儿个是不是跟人动肝火了?”
张屠户一拍大腿,油手在裤腿上蹭出俩油印子:“可不是嘛!跟西市口卖肉的争摊位,差点动了刀子......哎哎,您刚说萧先生老婆的事儿咋回事?”
“您这就外行了,”我瞥了他一眼,“关键不在医术,在‘信’上。萧太太瞅着丈夫穿了二十年的破洞睡衣,天天瞧他蹲院子里给鸽子拌食,早把他当成灶台边的寻常老爷们儿了。有回萧先生端着药碗进房,她眼皮都没抬:‘又弄啥苦水来骗我喝?昨儿个那味药,准是抓错了!’”
阿呆瞪圆了眼:“师傅,萧太太这么不信自个儿丈夫?”
“可不是嘛,”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有回萧先生给她号脉,她往床上一歪:‘别装模作样了,你那三指禅还不如街口王媒婆摸牌准呢!’您说这病气还没入脉,疑心先堵了心窍,再好的药能走通吗?”
王婶插嘴道:“哦!我懂了,就跟咱算卦似的,心不诚卦不灵!”
“着啊!”我猛吸一口烟,“《黄帝内经》里讲‘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邪气不服’。啥意思?病人是根本,医生是枝节,压根儿不相信医生,药气咋能顺着经脉走?后来萧太太瞒着先生溜达到前门外大栅栏,见那‘回春堂’里坐诊的吴先生白胡子垂到胸口,往诊桌前一坐,先就矮了三分——‘老先生,您给我瞧瞧,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街坊们都竖起了耳朵,李大爷吧嗒旱烟的手停在半空。我慢悠悠点上烟斗:“那吴先生三指搭脉,眼都没睁就说:‘阴虚火旺,肝郁化热,前医误用温补。’这话一出口,萧太太心里先惊了——她男人开的药,可不就是人参黄芪堆成山?吴先生随手开了副青蒿鳖甲汤,加三钱醋柴胡,末了还说:‘这药引子得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姑娘家心诚,准能寻来。’”
张屠户一拍大腿,差点把马扎坐塌:“嘿!这话听着就中听!”
“可不是中听嘛,”我磕了磕烟斗灰,“萧太太回去路上,见到河边的荷叶,真就蹲那儿拿帕子接露水。三副药下去,夜里能睡囫囵觉了,脸上也有血色了。她拿着药方子回家,往萧先生面前一拍:‘你瞧瞧!人家老先生说我肝郁,你咋就知道让我喝人参?’”
李大爷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萧太太不信自个儿男人能治病!”
“正是这话!”我指着烟斗说,“后来萧先生揣着药方子去了‘回春堂’,那吴先生‘噗通’就跪下了——他早年跟萧先生的徒弟学过医,论辈分该喊师爷。吴先生直搓手:‘师爷,我这方子是照着您《温病条辨》附录开的,就多添了句“需患者深信不疑”......’”
这时候阿彩突然跳上桌子,爪子扒拉着我的卦筒子。阿呆赶紧去抱猫:“师傅,那自个儿给自个儿算卦呢?诸葛亮咋知道自个儿大限将至?”
“这又是一层道理了,”我指着烟斗说,“诸葛亮那不是靠算,是靠‘感’。《周易》里说‘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就说张屠户昨儿个后晌胸口发闷,不用起卦就知道他家二小子要闯祸——您瞧,这不来了?”
话音未落,巷口果然晃来个耷拉脑袋的小伙儿,额角淤青像块紫萝卜。张屠户慌忙起身要躲,被我一把按住:“跑啥?昨儿个你胸口发闷,今早起扯破汗衫,这就是老辈人说的‘灾前预兆’——跟那缝衣针扎了手、念佛珠断了线一个理儿,都是自个儿跟自个儿的气运较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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