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的青石板上,慢悠悠抽着烟斗。烟丝是前儿个山东来的老香客送的,混了点枣木碎,抽着带股子甜醇劲儿,烟雾飘起来,刚好绕着门口那棵老桃树转了圈。
阿彩蜷在桃树根儿下,黑红相间的毛被晒得发亮。
阿呆扛着把比他人还高的扫帚,笨手笨脚地扫槐树叶,扫一下漏三片,嘴里还哼着跑调的《茉莉花》。我瞅着他那模样,忍不住用烟斗杆敲了敲青石板:“傻小子,扫个叶子都跟打仗似的,别把来福的毛给扫进去,它昨儿刚掉了一撮毛,正闹脾气呢。”
阿呆嘿嘿一笑,赶紧把扫帚往旁边挪了挪,还伸手摸了摸来福的耳朵:“知道啦师傅!来福乖,俺不碰你毛。”
正说着,路口传来个熟悉的乡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调子:“谷师傅,您在这儿呐?”
我抬眼一瞧,是个穿深蓝色劳动布褂子的汉子,裤脚沾着泥点子,鞋边还挂着草籽。脸膛是晒透的深褐色,额头上三道横纹拧得跟老树皮似的——这是典型的“忧思纹”,可纹路里藏着点焦躁的戾气,不像是单纯为“想不通”发愁,倒像是揣着事儿,拿不定主意。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站在槐树底下,眼神飘来飘去,脚在地上蹭来蹭去,那局促劲儿里,掺了几分装出来的憨厚。
是王栓柱,前几年从河北老家来北京打工,在工地搬砖,去年还来我这儿问过找活的事儿,算起来是半个老乡。可今儿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左手食指关节上有道新划痕,像是被什么硬东西划的,身上除了泥味,还飘着点烟油子味,不像是刚从工地过来的。
“栓柱?过来坐。”我指了指门口的长木凳,“阿呆,倒碗凉茶来,刚晾好的,解乏。”
王栓柱这才迈着步子过来,坐在长凳上,屁股只沾了半边,手里的塑料袋捏得更紧了,指节都泛白:“谷师傅,这次来是想请您帮我琢磨琢磨,俺老家那点事,实在是想不通,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悬着块石头。”他说这话时,眼睛瞟了瞟我手里的烟斗,又飞快地移开,不敢跟我对视。
阿呆端着碗凉茶过来,递的时候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在王栓柱裤腿上。我伸手扶了一把碗沿,瞪了阿呆一眼:“毛手毛脚的,再这样这个月零花钱扣一半。”阿呆吐吐舌头,赶紧蹲回旁边,摸着来福的脑袋,不敢再吭声,只敢用眼睛偷偷看热闹。
王栓柱喝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才慢慢开口:“俺们村后头有座荒山,叫秃鹫岭,您听这名儿就知道,那地方不咋地——石头多土薄,种玉米只长杆不结穗,种树也活不了几棵,多少年了都是荒着的。村里人闲了就上去砍点柴,捡点野枣,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额头上的横纹都快拧成结了:“可去年春天,来了个穿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看着就有钱。他找到村长,说要承包秃鹫岭,一签就是三十年,给村里的租金还不少,比隔壁村承包好地的价还高,村长立马就答应了,当天就把合同给签了。”
“俺们当时还挺高兴,想着这下村里能有点进项,说不定还能跟着沾点光,做点小买卖。结果这人承包了以后,啥动静没有。一开始他说要搞生态养殖,搭了俩鸡棚,买了几十只鸡、五六只鸭,可没俩月就不管了。鸡跑的跑、死的死,最后就剩三只老母鸡、两只瘦鸭,天天在山脚下的小溪边晃悠,跟野的似的。”
王栓柱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声音都高了点,语气里却藏着点不甘:“他也不雇人打理棚子,就请了个守山人,六十来岁的老头,每个月给开四千块工资——您听听,四千块!俺在工地搬砖,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五千多。他还在山周围拉了警戒线,插了好几个牌子,写着‘养殖区禁止入内’,谁要是敢上去,那老头就拿着棍子赶,还说再上去就报警。”
阿呆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插了句嘴:“四千块?师傅,比俺一年零花钱还多呢!他养那几只鸡鸭,卖了钱够给守山人开工资不?”
“够个屁!”王栓柱脱口而出,又觉得失了态,赶紧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俺是说,那点鸡鸭就算全卖了,连租金的零头都不够。俺们村人都议论,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花那么多钱承包座荒山,就为了养几只没用的鸡鸭?还有人说他是想囤地等开发,可俺们那穷山僻壤的,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谁会去开发啊?”
他从兜里掏出个旧手机,屏幕裂了三道缝,边缘还掉了块漆,手指头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才点开高德地图,递到我跟前:“谷师傅,俺来之前让俺儿子教俺看卫星地图,您瞅瞅,这就是秃鹫岭,除了那俩破鸡棚,啥都没有。守山人天天在山上转,看得可严了,有回俺侄子上山捡野枣,被他赶下来不说,还差点报了警。俺就是想不通,他到底图啥?您懂这些,帮俺分析分析,帮帮我,不然俺这心里总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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