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运忙乎啥?忙乎查案呗。
海风卷着咸腥气扑进宁波市舶司衙门敞开的窗棂,吹得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作响。
康大运的指尖正划过福建都指挥使司辗转送来的誊抄文书,那上面“洪熙元年”四个字像凝固的血痂,死死扒着纸面——
“飞廉号触礁沉没,殉国十三人”、“跃鲨号遭围攻焚毁”、“镇海号舵机失灵搁浅报废”……
短短一年光景,三艘崭新的哨船接连葬身鱼腹。
而指挥它们的漳州海防同知谢炳贵,却踩着这累累白骨,平步青云,摇身成了工部都水司的郎中老爷。
这账,糊弄得了朝廷公文,糊弄不了头顶三尺神明,更糊弄不了康大运这双浸透了东南海疆风浪的眼睛。
“大人!林老鲨的信!”松墨的声音带着海风特有的黏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闯了进来,把一封带着浓重鱼腥味、封口沾着几点可疑油脂的厚信封放在案上。
相比研涛,松墨成长得很快。
研涛刚刚脱下乡土气息、学会一些城里人的察言观色,松墨却已经能够作为康大运的助手,处理康大运交给的“私务”。
康大运暗中查办的事情,基本都由松墨经手。
信封又厚又重,看来里面的信纸有很多张。
信封上的油手印子,令康大运不自觉脑补林老鲨那脏兮兮的手指在油乎乎嘴里蘸了唾沫、然后捻开信封的动作。
“打开,我瞧瞧。”康大运吩咐松墨。
他可不想触碰沾了林老鲨口水和油嘴的信封。
厚厚一沓信纸呈上来,林老鲨那粗犷如礁石嶙峋的字迹撞入眼帘,每页纸上都写不了多少字,难怪这么厚一大叠:
“张老栓这老棺材瓤子,总算撬开嘴了!下面这些话,都是张老栓说的,主子您慢慢看哈:
当年‘飞廉号’出事那天,海上他娘的平得像个大镜子,连个褶子都没有;
是谢炳贵那老王八蛋的心腹狗腿子、参军刘彪,拎着刀上船,硬逼着船老大往‘鬼见愁’那片鬼见都愁的礁石窝里闯;
船老大刚哆哆嗦嗦说了句‘同知大人,这……这使不得啊!’,刘彪那狗娘养的,二话不说,一刀就把船老大的脑袋剁了!
那血喷得老子满头满脸都是……船轰隆一声就撞散了架!
十三个活蹦乱跳的兄弟啊,眨眼功夫就喂了王八,就我老张命硬,抱了块破船板漂了一宿……”
页末有红手印,想来是那张老栓按下的作为证词的指印。
康大运以为终于把信看完了,结果松墨提醒:“大人,这里还有两页纸。”
信封里还有两页比较粗糙的纸,看来是信纸不够用,林老鲨临时找了纸张补上的。
康大运拿过来看,内容是林老鲨的“补充说明”——
“主子,你是不是想问别人都死了、张老栓为什么还活着?你是不是怀疑我老鲨办事不够细致?
我跟你说哈,这事儿我问了!
别看张老栓这些年躲山里跟个野鬼似的,跟我说话还穷横穷横的,可他一提谢炳贵就哆嗦尿裤子。
问他为啥没被灭口?
嘿,人家谢炳贵精着呢,粘上毛比猴儿都精!
人家留个活口为的是让老张头咬死当年的事是意外,比死无对证强百倍!
谢炳贵那个老王八羔子,心肠比墨鱼汁还黑!
唉,我这边纸张不够了,明儿就去买,主子别骂!”
然后附上张老栓的供词——
“……后来谢炳贵的人找到我,那刘彪拍着我这张老脸,笑得跟夜猫子似的:‘留你个活口多好?死人反倒说不清道不明了!活着,这意外就是铁板钉钉!’
硬塞给我几两碎银子,差点没把老子吓死……”
信末也附着张老栓的名字和红指印。
松墨跟着康大运一起看这份“补充说明”,心里暗笑林老鲨这种堵主子的口、坚决不留错处的行为,可也佩服得紧。
因为如果没有这份补充,他还真没想到为什么张老栓这个人能活到现在。
松墨想:老鲨叔真是周到,自己还有得学。
康大运攥着信纸的手,骨节捏得咯嘣作响。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谢炳贵留下活口不是仁慈,是更高明的灭口!
张老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具活着的“意外证明”。
张老栓本身,就是谢炳贵精心炮制的一枚活棋,一枚会喘气、能说话的“意外证明”,比沉在海底的冤魂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这份浸透血泪的人证,不仅撕开了谢炳贵谋害官兵、玩弄律法的毒辣心肠,更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把人心算计到骨子里的阴险!
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梁阔一家沉入漆黑海底的冤屈,才是那真正需要被拖拽上岸的真相。
松墨觑着康大运的神情,知道他怒气难抑,赶紧愤愤说道:“谢炳贵够狂的!”
然后马上安慰:“不过说到底,大人,还是老鲨叔厉害,愣是找到张老栓这个人、并让他说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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