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离世,如同抽走了这摇摇欲坠之家最后的主心骨,留下的是一片更死寂、更令人窒息的萧条。
小院内,比往日更加冷清破败。
灵堂早已撤去,只余下角落里一堆未烧尽的纸钱灰烬,被风一吹,便黑蝴蝶般簌簌飘起,更添几分阴森。
屋檐下挂着的几缕残破素纱,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像招魂的幡。
贾宝玉自那日灵堂失控、斥退黛玉等人后,便彻底沉入了一种更深的、近乎槁木死灰的颓废之中。
他不再跪灵,也不再与任何人交流,终日只蜷缩在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对着糊了厚厚窗纸、透不进多少光亮的窗户发呆。
送进去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端出来,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他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双曾经灵动含情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两潭枯寂的死水,偶尔转动一下,也毫无焦点。
王夫人来看他,他也只是漠然地瞥一眼,便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仿佛外界的一切悲喜,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王夫人,在经历丧夫之痛、儿子痴傻、家业荡然无存的多重打击下,那点子昔日贵妇人的雍容与忍耐,也终于消耗殆尽。
她变得异常敏感、易怒,仿佛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一点小事就能引得她勃然大怒,咒骂不休。
“这炭火怎么如此湿烟?想呛死我不成?!”
她猛地将手边的旧铜手炉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火星溅了一地。
负责烧火的婆子吓得跪地磕头,不敢言语。
“这粥里是掺了沙子吗?硌得我牙疼!如今连口顺心饭都吃不上了?”
她将半碗稀薄的米粥重重顿在桌上,汤汁四溅。
玉钏儿连忙上前收拾,眼圈红红,却不敢分辨。
更让底下人难以忍受的是,王夫人开始变本加厉地克扣用度。
本就捉襟见肘的银钱,被她牢牢攥在手里,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这个月的灯油钱减半!夜里没事都早些睡,点灯熬油的做什么?”
“买菜的钱再省三成!往日那些精贵菜蔬不必买了,萝卜白菜能填饱肚子就行!”
“你们的月钱……再缓几日,如今家里艰难,你们也要体谅。”
下人们私下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周瑞家的试着劝过一两次,反被王夫人指着鼻子骂:“你知道什么?如今就剩下这点棺材本了!宝玉将来还要读书、娶亲,哪一样不要银子?你们这些奴才,只知道伸手要钱,何曾体谅过主子的难处?!”
这日子,对于本就心存怨怼、又惯会偷奸耍滑的赵姨娘和贾环来说,更是如同炼狱。
赵姨娘身上那件半旧的青缎子夹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颜色也褪得难看。
她缩在自己和贾环那间比宝玉屋子更小、更冷的厢房里,对着手指上仅存的一个细细的银戒指,唉声叹气。
“天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压低声音,对着坐在炕沿、同样一脸晦气的贾环抱怨,“你瞧瞧!这吃的是什么?猪食都不如!炭火也克扣,冻得人手脚冰凉!
连我想给环儿添件厚实点的棉袄,那老虔婆都推三阻四,说没银子!她搂着那点银子,是想带进棺材里去吗?”
贾环如今也大了几岁,眉眼间更多了些阴鸷。
他啐了一口,恨恨道:“可不是!宝玉那废物整天半死不活,银子却紧着他用!我们娘俩就不是人了?爹才走了几天,她就这般作践我们!我看她是想把我们都逼死,好独吞那点家底!”
“独吞?哼!”
赵姨娘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光,“她做梦!这家里,环儿也是老爷正儿八经的儿子!凭什么好处都让那孽障占了去?”
她越说越气,猛地站起身,“不行!我不能在这冰窖里等死!得想个法子……”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越过低矮的院墙,仿佛能看到那高墙之内、与他们仅隔几条街巷却恍如云泥之别的陆府。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去找三丫头!”
她抓住贾环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探春如今在陆府,听说很得脸!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和亲弟弟冻死饿死吧?
我们去求她!哪怕让她在陆大人面前说句话,给咱们娘俩一条活路也好!”
贾环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能行吗?三姐姐她……向来跟咱们不亲。”
“再不亲也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赵姨娘咬牙道,“她敢不认我这个娘?走!趁那老虔婆在佛堂里念咒,我们这就去!”
母子二人悄悄溜出小院,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迎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陆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看着街市上熙攘的人群和琳琅的商品,再对比自家的窘迫,心中的不平与渴望更是如同野草般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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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门前,依旧车马稀落,却自有一种不言而威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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