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去的第三日,城中终于响起了第一声钟。
钟声沉闷,带着裂缝,仿佛铁皮上敲出的哑音。人们从焦土里抬起头,看着残破的钟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人哭出声。哭过太多了,声带已经沙哑,哭不动了。
街巷一片灰白,半数房屋倒塌。空气中仍有焦臭与血腥混杂的味道,连风吹来,都带着火烬的热。
有人在废墟间翻找,找的是碗,是鞋,是发簪。找到一只鞋,便跪在地上抱着痛哭;找到一只碗,便对着空地低语:“回来吃饭吧。”更多的人什么也找不到,只能坐在瓦砾上,盯着手心,仿佛那里曾经握着一个人。
江枝披着一身灰,背着药箱,踩着焦土走过。她给人上药,给人喂水,嘴角依旧挂着疯笑:“哎呀哎呀,命还在,肉烧糊了也能补。哭什么?哭不出肉来。”
有人被她的话气得浑身抖,却看着她手里硬塞过来的药汤,泪水止不住往下掉,捧着喝完,喉咙被呛得直咳,最后还是连声说谢谢。
萧砚站在街头,指挥士卒将尸骸集中掩埋。每堆土丘前插上木牌,写名字,没名字的就画个记号。有人问:“将军,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萧砚冷声答:“名字,是魂的钉子。没钉子,幻影更容易回来。”
——
然而幻影,仍旧回来了。
第一夜,就有人做了噩梦。
他梦见妻子站在床前,披着灰烬,眼睛黑洞洞的,手里握着那天死前抓的木棒,低声说:“你害死我。”男人惊醒,汗湿全身,抖着手去抓妻子的遗物,什么都没有。可在灰影的角落,他仍听见低低的哭声。
第二日,城中便传开了:死人回来找仇。
有人开始在自家门口挂起黑符,驱邪避鬼;有人在半夜烧纸钱,烧得火光冲天。江枝看见,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哈!疯子活着的时候都没见你们孝顺,这倒好,死了一个个供起来了!”
百姓红着眼看她,却不敢反驳。他们心里都明白,幻影是火留下的,可他们怕,怕的不是死,而是自己心底那一幕——幻象逼他们亲手杀了亲人。那一幕是真还是假?没人敢确认。
有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
一个老妇在街角尖叫:“他不是我儿!我儿死了!你是幻影冒充的!”说着便举棍乱打,把一个半大的少年打得头破血流。等人拉住,她还在疯喊:“放开我!幻影要吃我魂!”
血流了一地,少年哭得撕心裂肺:“我是你儿啊!娘——”
整条街的人都看傻了。
——
萧砚冷声下令:“传令,全城禁夜行。幻影多出于黑暗。”
可是夜晚依旧降临,黑影依旧游走。
士卒巡逻时看见墙角有人影,追上去一看,只有一块破布;再回头,影子却站在他们身后,伸出手去。士卒举刀猛劈,刀断墙裂,却劈在自己同袍的肩膀上,血流一地。
“不是我!不是我!”士卒疯了一样捂头跪下,哭得像个孩子。
幻象,不止在梦里。它留在了眼睛里。
——
群臣也没能幸免。
大殿里,正在商议如何修复阵纹,忽然有人尖叫:“殿上有鬼!”所有人抬头,果然看见半空里悬着一张焦黑的脸,眼洞漆黑,口角挂血。有人当场吓晕,有人丢下案几转身狂奔。
六族长老坐在上位,面色铁青,暗暗交换眼色。那张脸,明明就是他们中某个死在火里的同族。
他们咬牙,却只能冷声道:“这是余劫。是江枝与萧砚带来的。”
——
江枝听见这话,哈哈大笑,笑得直捂肚子:“疯子带来的?疯子倒要问问,你们的脸为什么会挂在殿上?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殿宇,群臣一个个脸色发白,却没人敢接。
萧砚站在一旁,冷冷望着六族长老:“黑焰的痕迹未灭。若你们只会推给别人,不如自己先去火里走一遭。”
长老们脸色更难看了。
——
这只是开始。
大战余波,并未因火熄而结束,而是在人心深处,生出更深的裂痕。
每一个人,都在心里留下一道幻影。
那幻影不是火,而是恐惧本身。
而恐惧,最容易被人利用。
六族低声议事:“黑焰未绝,幻象未散。正好,以此逼他们,再次入局。”
黑夜中,那些话声仿佛与幻影的低语重叠,难分真假。
夜幕一层层压下,黑得沉重,像被火灼过的天幕覆在整座城上。焦土还带着余热,石块一翻,里面冒出来的不是火星,而是一点点青黑的雾,似烟似息,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这夜,比前几夜更难熬。
——
第一声惨叫出现在北街。
一个少年推开门,见屋里坐着自己的妹妹,梳着头发,背影纤细。他哽咽着扑过去:“小妹!你还活着!”
那背影缓缓转过来,眼睛漆黑空洞,口中流出一线焦黑的血丝。
“哥,你杀了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