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笔声不再来自梦。
而是来自他们。
——覆写之下,新的篇章,正在被他们反写。
灰色的尘雾尚未完全散尽,天地之间仍旧弥漫着一种被“抄录”过的气息。风似乎变得不再属于自然,它的每一次流动都带着微微的“字形”痕迹——仿佛连空气都在被改写。
江枝的衣角被这股风掠起,她抬头望向残碑的方向,半空中那一团凝滞的光影仍在转动。那光影像一只倒悬的眼,里面浮沉着千百个“字魂”。每一个字,都曾属于人类的语言。可此刻,它们都在慢慢扭曲、融解、重排。
碑狱错灰四方,此刻都在城中不同的方位,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支撑着崩塌的秩序。碑派的弟子双手按在地面碑线之上,用碎魂封镇每一条正在倒写的线。狱律派则以灵刑钉入风中,以防那些“影人”重新聚合。错命之人用血写下反律,将自己的一部分意志压入城心的光脉,而灰派的老者则在静默燃香,让烟气流向高空。
“我们不是在对抗梦。”灰老的声音透过香气,传到每一个人的心底,“我们在对抗被自己书写的命。”
那一刻,江枝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发烫。那根灰白丝线开始逆卷,沿着她的手腕一寸寸爬升,如同一条活的文字。丝线在她皮肤上写下字痕——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带有频率的符号,像声波。
萧砚的目光一沉,他的掌光瞬间凝固成一个符印,盖在她的手上。符印将那丝线短暂压制,但两者接触的瞬间,空气骤然裂出一道轻响。
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同时出现变化。城心的纹理——那数以万计的碑脉——正在缓缓旋转。整个城市仿佛成为一卷巨大无比的书页,在翻动。
江枝抬眼,那灰雾正如墨水洇开,天与地的界线再次模糊。
“碑在读我们。”她低声说。
“读?”萧砚反问。
“对,梦读心,碑读命。现在它们合在一起了。”
萧砚沉默。他回头望去,狱律派的主阵已被侵蚀三分之一,狱符的线条全被“影”化。一个又一个狱使的身影在灰光中化作双影——他们的第二个“自己”开始对原体出手。那种打击并不带血,却能让魂火碎裂。
碑派首座高声咒令,碑声轰鸣:“以本字为祭,封逆!”
大地陡震,碑声如山崩海啸般反冲天际。无数碑文裂开,飞起,汇成一条巨大的笔迹龙卷。那笔迹由无数古文构成,卷入天空,直扑那巨大的“覆写眼”。
天空被点燃。
光与字在空中缠绕、碰撞、撕裂,碎光如星雨倾下。每一滴光,都带着某人的梦。
灰老仰头叹息:“碑声已反,可梦未止。”
他伸手捏碎一瓣灰香,香气顺势流入碑声之中。灰派的气息随风弥漫,混入那翻卷的光雨,化成一股淡淡的白烟,缠绕每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开始慢慢消融。
那一刻,城中无数人齐齐跪地,他们不再恐惧,而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影一点点化作光,升入空中——成为新的“字”。
江枝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未入香界之时,梦过的一幕——梦里的人都无影,但他们依旧相互记得。
“也许梦,不是来毁我们。”她低声。
萧砚看向她,目光冷静而复杂:“梦不毁人,人毁梦。”
风起。碑塔的余影轰然碎裂,天幕上那只“覆写眼”猛地收缩成一点,光芒穿透云层,刺入大地心脉。
那一瞬,整座城再次震荡。
碑狱错灰四方的阵线全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逆笔”。所有的律、印、香、纹都被融入一个同调频率中。
那频率在天地之间震荡开来。声音低沉,像世界的心跳。
然后,一切归于静。
灰雾停滞,风停滞,连碑脉的流动也停下。整个世界似乎被封在一张静止的纸页中。
江枝听到自己的呼吸被放大千倍,心跳像敲在石上。她望向萧砚,却发现对方的轮廓也在慢慢“褪色”。
“我们也……被写入了。”她呢喃。
萧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梦的惩戒——凡阻它覆写之人,皆成注脚。”
江枝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光:“那就让注脚反噬正文。”
她抬起那根灰白丝线。丝线再次燃起,这次不再是梦的灰,而是人心的红。那一点红在灰色世界中极刺眼,像黎明前的一笔。
萧砚的手与她的手同时抬起,两道光相合,化作一柄笔。
那笔落下的瞬间,灰幕震碎。
无数覆写的文字被反卷回虚空,碑声、狱律、错命、灰香四方气息交织,反向流动,像是将整个梦界的墨重新吸入笔端。
天光终于撕开一线。
那光透过灰尘落在两人身上。江枝低声道:“从今天起,梦记我们。”
萧砚答:“那我们,就写梦。”
——
灰光散去的瞬间,城中的人们如从梦中醒来。每个人的影都失去了形,只余下一点淡淡的辉。风重新有了味道,泥土重新有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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