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那支如同黑色楔子般的队伍,冲破南京太平门的风雪,消失在北方苍茫的地平线后,这座帝国都城的厚重城门缓缓合拢,发出的沉闷巨响,仿佛并非仅仅隔绝了内外交通,更是为一场席卷朝野的无声风暴,拉上了最初的帷幕。
风雪依旧在宫墙内外呼啸,但比这自然之风更加凛冽、更加变幻莫测的,是人心之风,是权力场中因常胜的惊世崛起而骤然激荡起的重重暗涌。
乾清宫,西暖阁。
炉火熊熊,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君臣之间的某种凝重气氛。朱元璋已褪去了那身沉重的衮服,只着一件玄色常服,靠在铺着黄缎的软榻上,半阖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太子朱标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激动,以及更深沉的忧虑。
“走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父皇,常胜已率护卫出太平门,按您的旨意,日夜兼程,奔赴大同。”朱标连忙回答。
朱元璋缓缓睁开眼,那双看透世事沧桑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标儿,你觉得,朕此举,是对是错?”
朱标沉吟片刻,谨慎而恳切地回道:“父皇,北疆危殆,朝中无人,常胜之才,儿臣亲眼所见,确乃扭转乾坤之不二人选!儿臣以为,此乃非常之时之行非常之事,乃父皇圣心独运,魄力非凡!”
“魄力?”朱元璋嘴角扯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似笑非笑,“是啊,魄力。满朝文武,勋贵世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骂朕昏聩,骂朕乱了祖宗法度,骂朕……被一个罪奴女子蛊惑了心神。”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朱标心头一紧。
“父皇……”
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了他:“朕用她,是因为不得不用。她的《十策》,她的武勇,她的那股子狠劲,是眼下最快、也可能是唯一能解开北疆死结的钥匙。但是,标儿,”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鹰隼般盯住朱标,“你要记住,钥匙能开门,也能引来豺狼。”
他坐直了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告诫:“常遇春是柄纯粹的刀,可用,可放心。但他的女儿……不一样。她太聪明,太能忍,也太……不甘。朕今日能给她虎符,是因为北元的刀架在脖子上。可一旦脖子上的刀没了呢?这柄过于聪明、且带着怨气的刀,会不会反过来,伤了我大明?伤了你?”
朱标心中剧震,他张了张嘴,想为常胜辩解,想说她临行前那“与常家再无瓜葛”的决绝,但看着父皇那深邃莫测的眼神,最终将所有话语都咽了回去,只是深深一躬:“儿臣……明白了。定当谨记父皇教诲,时刻留意,多方制衡。”
朱元璋这才微微颔首,重新靠回软榻,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不再言语。那眼神深处,是帝王对于权力平衡近乎本能的算计,以及对一个无法完全掌控的“异数”那无法消除的、深沉的忌惮。
与此同时,曹国公府,密室。
与乾清宫那隐晦的敲打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愤怒。
李景隆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名贵的景德镇瓷器瞬间粉身碎骨,酒液四溅。他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凭什么?!她常胜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浣衣局里爬出来的贱婢!也配执掌虎符,号令三军?!”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永平侯之子谢铭、宣宁侯之弟孙敏等几个平日与他沆瀣一气的勋贵子弟也都在场,个个脸色难看。
“景隆兄息怒!”谢铭阴恻恻地说道,“陛下被她蛊惑,一时昏了头,但我们岂能坐视?让她一个女子,还是罪奴,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不错!”孙敏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同那边,可不是她常胜说了就能算的!徐辉祖那小公爷心高气傲,此番在校场丢了那么大面子,岂会甘愿听她调遣?军中那些骄兵悍将,哪个是易与之辈?咱们只需……”
他压低了声音,几人凑近,一番密语。
李景隆听着,脸上的戾气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好!就依此计!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在常胜抵达之前,将‘消息’送到大同我们的人手中!务必让那贱人一到军中,便寸步难行!我要让她知道,这大明的天,不是她一个罪奴能捅破的!”
恶毒的计议在觥筹交错与低声密谋中迅速成型,一张针对常胜的无形罗网,已从南京悄然撒出,罩向千里之外的北疆前线。
而与这两处充斥着权力算计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是皇宫西北角,那处被遗忘的污浊之地——浣衣局。
常胜的离开,并未给这里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冰冷的河水依旧刺骨,堆积如山的衣物依旧散发着霉味,钱婆子的呵斥声依旧尖利。然而,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变化,却在某些人的心中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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